九珠三曲(283)+番外
幽情节那天,他也是这这样,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口苦等我回家。
就是那天他等到了我,他本不该等我的。
砭骨的雨水浇在我的头顶,从头顶直直地冻到心脏中央,又沿着血管串遍全身。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呼吸也开始微微颤抖。
我努力控制着牙齿间的碰撞,抖抖地问:“相公,你什么时候……”
不料,他打断了我的话:“书儿,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语调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也许,他真的不知道,也许,他知道……
我揪紧了袖子,越发觉得冷得慌:“你说。”
他缓缓道:“我想问你,如果,我一无所有。如果,百里家遇到大劫,你会弃我们父子三人而去吗?”
他的话出乎意料,让我有些来不及反应。恐惧与不安在一瞬间潮水般退却,各种猜测飞快地闪过我的脑海。
“相公,你说什么?”我愣愣地问。
“书儿,你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抛弃我和孩子对不对?”
我不禁心慌意乱:“飞墨,发生了什么事?”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深若幽潭的眼睛里却未泛起一丝波澜:“你先回答我!”
我急了:“我怎么会抛下你和儿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雨越下越大,简直让人睁不开眼。
可他反而慢慢展开了笑容:“蒙落叛乱,咱们有麻烦了。书儿,你会和我一起扛过这一劫,对不对?不会为什么原因离开儿子和我对不对?”
蒙落叛乱?
我略一沉吟,猛地打了个冷战。我竟然忘了,忘了百里家和蒙落特殊而重要的关系,忘了百里家在蒙落的生意,忘了我的相公是百里大少,忘了我儿子百里初阳百里沐玄是百里未来的当家。
怎么会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在意,真被那个男人迷得丢了魂吗?
内疚像烈夏的热浪,刹那间吞没了身体里脆弱的严寒。
我一跺脚:“百里飞墨,你问什么胡话呢,我都从来没想过离开你和我的宝贝儿子?”说完,我用袖子蹭了蹭眼睛,一下子冲过去抱住他,抬头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大声吼道:“有我在什么都别怕,大不了我卖酒养活你一家老小。你要是敢借故离开我,我就把你先奸再奸。”
他的身体冰凉浸骨,没有一丝暖意,嘴唇也冻得发青,但他却固执地笑着:“真的,你不会离开我们?”
我斩钉截铁地答:“不会,绝不离开!”
他低下头,伸出手搂住了我的腰。下巴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灼热的气息隐隐约约在我耳边翻腾。
“娘子,路还没通,我爬山过来的。我和儿子们都想你了,我来接你回家,以后再也不放你出远门,咱们一家一辈子不分开。你说过,一辈子相伴,决不负我,我要你说到做到。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我身边。”
雨越下越疾,空气中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水烟,将我的眼帘弄得一片模糊。
“飞墨,在这世上,我能欺骗所有人,甚至我自己,却独独无法骗你。你放心,家里有我撑着。我发誓,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我们紧紧相拥,汲取着对方身体上的温度。
他不该等我,可他每次都能等到我。
他是在这个世界第一个单纯对我好的人,第一个单纯爱着我的人,是我两个儿子的爹爹。
所以我给了他我此生最庄重的誓言:宁负天下不负卿。
所以,我要竭尽全力,帮他护住他的百里家。
不远处,那把油纸伞被风吹得滚了好几圈,最后仰面倒在水洼上。很快,浑浊的水面便将那几棵淡淡的墨竹吞没,不留一点踪影。
第174章
“天下不止我一个疯子。”
闻声,我猛地坐起身。一道淡淡的修长影子静静站在阳台上,水般柔软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烟雪……”迅速起身下床朝他冲去。
就在拉开侧门的瞬间,优雅的身影伴着我的睡意随风而散。
原来是在做梦。
夜已经很深了,如豆的油灯安静地在窗边跳跃着,飞墨出去办事还没回来。
屋外,雨依然无轨迹地下着,哗啦啦砸得很欢。客栈门口的灯笼早已熄灭,天地之间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赤着脚,慢慢走上阳台,静静地望着黝黑的远方。潮湿冰凉的雨风不断撩着我的睡裙,一点一点浇灭了在我胸口涌动的火星。
与飞墨重逢的当晚,我们从小路连夜出了流沙郡,冒雨沿山路越过山岭,走了一天一夜到了昆城。之后飞墨连气都没歇一口便开始处理百里家西南方的事宜。
百里家目前的状况不太好。
三十年前百里家还只是秦中城富户,主营绸缎庄。后百里家长媳也就是婆婆与当时的江皇后结为异姓姐妹,受封二品郡夫人,一时成为承天皇朝的大红人。借江皇后的支持,百里家一夜发达,短短时间,将各种生意做遍了全国。
百里飞舞大姐与蒙落王长子成亲后,百里家借这层关系,包揽了承天与蒙落的所有商业往来,势力更是越发强大。
可步子迈得越快,摔得越狠。
这次蒙落发生叛乱,百里家在蒙落的生意全部被阻。现在,不光要拿钱补偿那些在百里家订下蒙落黄金,牛马,药材,铁矿的商人,先前定下的准备卖到蒙落的货物也源源不断地从承天各地送来。货款加违约金,账房估算,上半年至少要净赔五千万两银子。百里家毕竟刚兴起没多少年,家底比不上承天另外几大家族,一时间要凑齐这么多银子非常吃力。
现在公公冒险北上,去接滞留在蒙落的几百名伙计回承天。婆婆不理家事,整日躲在婶婶那里诵经,祈祷飞舞姐姐和公公平安。弟弟们还小,不懂事。百里家生意的重担全落在飞墨一人身上。
而其他百里家人像铁公鸡似的,紧紧护着自己管辖的产业,任飞墨说破嘴皮也不肯拿抽头,还怪长房贸然北进连累大家。也不想想他们的产业是哪一房给的,一群可以同富贵却不肯同患难的家伙,岂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哼!”我想得火气,忍不住一掌拍在栏杆上。
“怎么了?”背后传来了飞墨的声音。
我转身,甜甜地一笑:“回来了。”说着迎了过去。
他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脱掉沾雨的青色披风扔给小厮,然后四仰八叉,重重地倒在了床上,带起了一股刺鼻的酒气,还有一缕飘飘忽忽,若有若无的飘渺暗香。
我坐到床边,一面帮他脱掉被泥水浸湿的鞋,一面偷偷打量着他:“相公想喝水还是茶?”
他闭着眼,疲惫地答:“不想喝,TMD苏大头,十万白银,只肯还五千,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六万五留给他买棺材。”
见这个衣冠楚楚的大少爷竟然脏话连篇,我忍不住扑哧一笑:“百里大少,你算错帐了吧,应该是九万五留给他买棺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