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定是压力太大才会看见幻觉,连身体都快不听使唤了。我需要休息,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一阵咝咝啦啦的杂声过后,喇叭里响起了钢琴的声音。
遥远的音乐声,有些低,可每个音符都清晰如水滴,幽怨安静的曲调直融进人的血液中,世间一切烦恼都在耳畔沉淀下来。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开满了齐腰的百合,天空那么蓝,花海是那么白。清风吹过,掠起阵阵的馨香,让人情愿永远留在这片蓝天下。
我张开双手,轻轻抚过身边的百合,让雪白的纱衣在风中舒舒服服地飘荡。
我这辈子不算倒霉透顶,也不算过得顺遂,自己觉得自己除了人长得漂亮,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能操纵这个美丽至极梦。
每当我遇到难受的事时我就会做这个梦,梦里只有纯净的天空和美丽的百合。所有的烦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烦躁的思绪渐渐平复,醒来后又是精力充沛的一天。
我觉得这个梦是上天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这便是你魂魄的囚禁之所?”
突如其来的声音,破天荒的访客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回头一看,一道修长的人影立在不远处的百合花丛中。雪白的衣袍和百合花混成了一色,幽黑的长发垂至脚踝,手持一把白色油纸伞,伞面上描着两只碧蓝色的蝴蝶。清雅到极致的装扮,陌上公子如玉,仿佛水墨画上淡淡走出来的古代谪仙。
镇寻怎么会在我的梦里?
不等我从呆滞中回过神,遥远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幽怨的钢琴声。食指指尖顿时一阵刺痛,我抬手一看,指尖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冒出了一颗血珠子,转瞬血珠子滑落,滴在一朵百合花上。
只见那朵百合花猛地一哆嗦,扭曲着,花瓣抽搐变形,鲜红的颜色迅速扩展开,在我的注视下变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彼岸花。
“隐神印怕邪气玷污?原来赤将子与的封印并非没有破绽,呵呵。”镇寻忽然笑出了声。
一枚通红的朱砂痣浮现在他的眉心,鲜红的颜色从他的发根慢慢延伸至发梢,从雪白衣领蔓延到衣角,从淡黄的伞骨蔓延到伞面。最后他变成了天地间一抹刺目的红,白皙的脸庞妖娆到极致,艳丽到极致。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了过去,鲜红的衣摆扫过之处,百合纷纷颤抖扭曲,变成了鲜红的彼岸花。
而我,因着自己避风港一般的梦境完全失去了控制,又惧又惊,连一步也没法挪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镇寻走到我面前。离得那样近,薄薄的嘴唇几乎贴着我的。长长的红色发丝蛇一样扭动着,轻轻地缠上了我的手臂和身体。碧蓝的眼眸在发丝的间隙闪着盈盈星光。
“那么,我就试着如此唤醒你。父皇告诉我,有你在,我便能熬过万年孤寂。身为双生,是劫是缘总要一起担当才好,怎能放你过了此世便灰飞烟灭一了百了?所以,无论你愿或是不愿都别想逃。”他薄削的嘴唇勾起一丝淡笑,轻轻吐出四个字,“我的姐姐。”
一股巨大的气浪陡然从他身体上爆了开来,吹得原野上无数百合花瓣同时腾起,似雪片般在天地间上下翻飞。
两只蓝色蝴蝶扇了扇翅膀,从鲜红的油纸伞上飞出,在我耳畔翩翩起舞,用一种类似古汉语的语言在我耳边一唱一和。
“魔中仙”
“仙中魔”
“天不容”
“地不容”
“生不容”
“死不容”
“无缘”
“无份”
“我唯有你”“你唯有我”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石头店(3)
因为市政机构撤走,城中连路灯都拆了,窗外一片漆黑。雨下得依然很大,豆大的雨点不断打在窗户上,咚咚作响。
幽怨的钢琴曲仍连绵不断地传来,镇寻在楼下弹琴?刚从惺忪的睡意中回过神,一股无名火瞬间就冲到了我的脑海。那个叫镇寻的人,帅得让我出现幻觉,还闯进我避风港一样的梦境捣乱,还半夜将我吵醒。第一次,我很想对一个人使用暴力,尽管对方极其无辜。
于是我蹬蹬蹬冲到了楼下。
镇寻不在店里,店门虚掩着。
钢琴上方亮着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一个身着复古燕尾服的男子坐在钢琴前认真地弹奏着。他弹琴的表情很安静,安静得就像水一样。
可他弹奏的曲子却很躁动。曲子名叫《不甘》,是德国作曲家理查施特劳斯年轻时为了表达对德国战败不满所作的曲子,音符中充满了愤怒,无奈,隐忍,还有些许隐隐约约的希望。曲子难度极高,也极具艺术性。可因为音乐之外的原因,这首曲子被音乐界自发抵制,早已在大众钢琴界失传。
我靠在钢琴旁,静静地听男子一遍一遍弹着《不甘》。许久,男子终于放下手,抬头问我:“你听了多久?”
我抬起手看了看表:“一小时三十六分。 ”
男子又问:“脚酸了?”
“酸了。”
“为什么不坐下?”
“在大师面前坐下是极其失礼的行为,你的琴艺让我十分佩服。只是你弹的曲子会让我难过好几天。”
男子不动声色:“为什么不让我换首曲子?”
我掩面打了个哈欠,倦卷地说道:“现在是半夜三点,就算是仙乐我也无心欣赏,好的演奏也要好的观众听才行。弹给现在的我听,只会辜负大师的演出。”
男子起身,苍白清瘦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对不起,我忘了现在是休息时间。”他朝我伸出手,“我叫查飞白。”
查飞白?这个名字很熟悉,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握住查飞白的手,只觉得冰凉透骨,冷得我一个哆嗦,咬着牙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司马我。师从马尔塔·阿格里齐女士,当然,我是老师最不起眼的学生,没什么名气。”
查飞白让出琴凳:“幸会,弹奏一曲吗?”
我笑笑:“抱歉,现在我只想睡觉。”
查飞白亦笑笑:“当然,是我唐突了。”
“镇寻呢?”一个大师级别的钢琴演奏者半夜出现在轨城,如果不是落魄至极的流落音乐家,就只会是朋友,总之不会是坏人。照目前的情况看,查飞白是镇寻朋友的可能性大一些。
“他出门了。”
“那我回屋睡觉了,你自便。”
“你脸色不好,是该好好休息。”他说。
心头顿时暖暖的,天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一个人对我如此温柔地说着关心的话。有时候,不经意的感动往往只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我郑重地朝查飞白点了点头:“我会的,谢谢。”
醒来时神清气爽,空气清新到发甜,还透着入骨的沁香。香味淡淡的,百合,玫瑰,梨香,许多种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勾魂夺魄般的味道。狐疑着,我推开了窗户,扑面而来的色彩几乎让我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