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卖水(8)

“我?”高子进一笑,把手一举看也不看就往左侧身后指去:“我往那大暗黑天里冒出来,呵呵。”

“……”她沉默了一会,很认真地看着他:“子进,谢谢。”

高子进的眼神在瞬间忽又痴傻起来,怔怔看了她良久,突地一句话,好像一阵风绕过李惊水的面颊,吹进她的耳畔:“我待你……和我大哥待你不同。”

※ ※ ※ ※ ※ ※

翌日,丞相的百官宴。

高浮阳要坐上座,李惊水却拉了拉她的衣角:“浮阳,我不去。”

“怕什么!”高浮阳一甩手,双眉高挑:“你站在我身后,又不坐,难不成站也不能站了?”

李惊水只得苦笑,她不是怕这,她是怕高子惠——他在坐在前面呢,就贴着丞相。丞相病体,全赖长子搀扶,父慈子孝,诸臣皆是一片暗赞。

李惊水听得周遭言语谈话都是夸高子惠的,她只觉脑海里全是茫然。

懵得很。

“咳,咳!”丞相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拿手捂住了嘴。

“丞相!”

“丞相!”

诸臣皆仓惶上前。

丞相移开右手,藏于袖子不让诸臣看到,若无其事而笑:“老夫命斛律金作了一首歌。”

继而苍茫高呼一声:“斛律金!”

“臣在。”

“且歌。”

“是。”敕勒将军斛律金是一直跟随在丞相身边的鲜卑旧部,他今日梳着鲜卑传统的髡头,穿棕褐色袍子,缚裤刚刚挡到皮革靴子口。抹一口嘴角,亦擦干净胡茬上的尘,朗声向着底下诸位一鞠手:“斛律我今日作了一首草原旧词,这里和诸位唱了!”

说着就启声:“敕勒川,阴山下——”

他一唱,他那两只耳垂上硕大的绿松石圈环就随着他有节奏的摇摆,豪气放|荡。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顿时座上座下,皆联想到往日旧地故乡那一片辽阔开怀。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有一个洪亮略带沙哑的声音起来相和。

是丞相!!

天地苍茫,滚滚啊万马奔腾,跌下来也不过翻两翻。

渐渐就跟着有越来越的人哼唱了起来。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李惊水没有去过敕勒川,却也觉得她一介小女子,也是听得热血沸腾,有股苍凉豪气由脚而生,直贯穿肚肠!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不仅是诸臣,连守卫的将士,也是无一不振臂,不能带刀枪入宫,便听得铠甲轰鸣,至震九霄!

玉璧之战,丧师数万,军心涣散,今日尽数归来。

群情激奋,必胜之心比战前更胜!

丞相威武!她在心里暗赞。看丞相人已中年,却能慷慨激歌,虽稳重无鲜衣,却远比那些少年更怒马。

马上最强!战上最强!朝上最强!天下最强!

所以……天下归心?

想到这,她自己吓得往后一退,正退在一个厚实的肩膀上。

“惊水姐。”后头的人笑盈盈扶住她,手轻轻触及她的纤腰。

高子进今日又戴了面纱。

“今日老夫还有一事要告知诸位。”高欢不用斛,只拿着玉碗就豪饮,放声大笑:“老夫决定把浮阳嫁给圣上!”

“爹!”高浮阳突然就冲了上去——圣上已经娶了她两位姐姐了啊,圣上比她要大一辈子还多。

可是高丞相两道浓墨剑眉只平着一横,高浮阳就膝盖软软地跪下下去。

“浮阳……多谢父亲。”她匍匐下去,身子就贴在地上,一直毫无动静。

忽然,爆发出响亮的哭声。

“嗯、嗯、嗯。”服服帖帖接触在地面上的身体不住的抽搐,她的每一声哭,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入耳。

因为变得一片寂静,哭声更加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敕勒歌》的作者相传是东魏开国皇帝高欢的部将斛律金,公元546年,高欢率兵十万从晋阳南向进攻西魏的军事重镇玉壁(在今山西南部稷山县西南),折兵七万,返回晋阳途中,军中谣传其中箭将亡,高欢带病强自设宴面会大臣。为振军心,他命部将斛律金带头作一首能表现鲜卑、敕勒族民族性质的歌曲。斛律金即作《敕勒歌》,并带头领唱,高欢也随之附唱,遂使将士怀旧,军心大振。《敕勒歌》也因此在军营中广传,留传到今。

8

8、第 8 章 ...

“浮阳!”李惊水猛地就冲了过去。

“惊水!”李景玄在底下吼唤她:不要命了!

她是真的不要命了。

浮阳把她叫到都城里来,就是要她替其分忧,可是这几个月她自己干了些什么!

李惊水心里突然认定:害高浮阳的罪人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还会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要是八千在就好了。

昨夜遇到高子惠行歹,她也曾冒出过这个念头。

八千他在有什么用啊?!

“民女斗胆,求丞相不要把浮阳嫁给圣上。”她一咬牙,拼命的磕头。重重地,咚咚咚一下又一下,磕出了血来。

出血了好啊,能染红眼前的一片。

她好像……是磕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好像是在牢里,好像是高浮阳双眼红肿,却满是笑意的跟她说:“惊水,你不要像我,一定要嫁自己欢喜的人……”

她好像是说了好。

再醒来,又是在车中。

轱辘轱辘地转,她朦朦胧胧睁开眼,自己正无力地靠在车栏上,旁边,是正襟危坐的父亲。

不觉眼中酸楚,软得就扑入其怀中:“爹——”

李景玄却是冷冷推开她,十分生疏:“为父要归家去了,载你一程,以后好自为之。”

“回哪?”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自然是你回你娘那里。”李景玄漠然撇过头来,如井水般问她:“难不成你还想回李府?”

原来,父亲还是不让她进李家的门。

那为何又要让她姓李?

李惊水双手扶在腹前,胸脯止不住的起伏,心里一股气上来,脑袋里不断回响那日宴会上的歌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孤女亦豪气万千。

她一掀帘子,毫不犹豫跳下马车。

父亲没有伸手挽拉她。

亦连车也没有停。

依旧是快速的驶远,扬长驶向斜阳。

她跳得猛,落地的时候扭了脚,一时动不了了。

行人来来回回,车马辚辚萧萧,一阵凉风吹过她觉得如此悲凉。

“李惊水你怎么了?”忽然有干净的男声问她。

抬头见是八千,她要解释。八千却先笑了:“我知道你脚扭了。”

犹如孩童般的恍然大悟。

他蹲下来,声音和煦动作柔软:“我背你。”

李惊水不敢置信,亦不敢上去:他这么干瘪瘪的身子骨,真的背得动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