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整个人的表情刹那凝固住。
是了，是了……他现在连这样一个女人也杀不了……
“哈哈——哈哈——”他乍地爆发出大笑，冷得令人脊背暗生幽凉：“哈哈——哈哈——”
桂华听着这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却又森寒的无比的笑声。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这笑声后面是一片苦楚悲郁的，就像孑孓的月亮挂在空中，身后的黑夜都是他漫无边际却又说不出来的伤痛。
她身心皆是一软，靠过前去柔声道：“对不起别生气了，我刚才都是骗你的，这些饭菜都是做给小姐吃的，其实很好的，我悄悄给你偷出来的，快趁热吃了吧……”她想去抱他，但是又不敢碰——不是嫌男子的青衫邋遢，而是觉得此时的他太高，高到山岗上的明月，她不配触及。
桂华难过地低头，正好瞧见他衣角的青苔，月亮脏了……
便抬起手默默地给他拈了，又用袖子擦了擦。一边擦一边勾起浅笑：“我是个粗人，希望你不嫌我脏。”
说完桂华自己心里就后悔了：他怎么会不嫌脏了？刚才男子看自己的眼神，屡次不掩盖的表现出了厌恶和嫌弃啊……
突然有人将她拉起来，什么温热而肉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唇。
她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两只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啪！”她突然被人重重地推到了地上，如丢弃一般。
桂华的腰刚好磕到条凳，一下子生疼。她扭头去摸了摸自己的腰，没瞧见青君的身体一震，对自己刚才莫名的行为感到懊悔和意外。
当她抬起头重新对上青君的目光时，只看到他嘴角的不屑和讥讽，以及用指背鄙夷地擦了擦唇，冷冷丢下一字：“脏。”
正月里的地面还是很冰凉的，也许是地上太冷，也许是方才撞伤了腰，桂华想站起来却一下子起不来。她干脆改坐为跪，习惯性地沉默，低头。
（四）
“你要把他留下来？”孙云裳问，她很奇怪桂华居然跑来求自己收留一个无法行走的乞丐。
而且桂华的声音好像变得好听了，不再像一壶子白水那样乏味。
“求小姐收留了他。”桂华给孙云裳磕头：“奴婢保证他只待在屋子里不出去，绝不给小姐舔麻烦。”
“好吧，好吧。”孙云裳其实不大在意，爹爹做丞相奉禄丰厚，也不在乎多不多这一张嘴。也算是她作一次佛心了吧。
“谢谢小姐！”桂华很高兴，做完孙小姐吩咐的事，她就急急忙忙跑回屋子里，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青衫男子。
一推门，又呆愣了。
她望见青君脑袋靠着墙，蜷曲着身子。他的脸颊贴着墙壁，紧紧闭着眼，闭着唇，是痛苦，是屈辱，是绝望……
“谁让你进来的？！”他突然偏头坐直，挺着傲然的躯背，眸如寒星目光凛冽。
“这是我的屋子。”桂华平静的说。
青君冷哼了一声，再次闭起眼睛，只是这次却闭得安然而散淡。
桂华走过去，绞了绞手，轻声道：“别灰心，有我。”
她说得很小声，以为他没有听见：别灰心，有她，虽然她不能做什么，但起码微薄的，她求小姐收容了他。
桂华很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仰视青君，见他眼皮子依然闭着，呼吸匀畅，应该是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叫什么名字？”青君突然合眼问道。
她脸一红：“桂华。”
脱口而出就后悔了，该留着不告诉他，问出来他的名字再交换的。
“桂花，哼——”青君冷笑了一声，嘴角懒得自控，径直漾起一抹刺眼的讽刺。
“是桂华！”她争辩着，上齿紧紧咬着下唇，浅浅一排齿印。
青君没有再同她纠缠，只是清晰可闻的吸气，呼吸，而后不温不火地说：“桂华，过了正月，你去办一件事。”
等了片刻听不见桂华的应答，他补上的一句略略有些暴躁：“为我办事，是你今生莫大的荣幸！”
“好。”她点了点头。
“你不问是什么事？”他忽地睁开眼睛，心里莫名有几丝失望：“你不问为什么得过了正月才去办？”
桂华摇头，不问。
她想着，自己答应了他，心甘情愿便是了。
“办砸了要你的命！”青君的语调突然变得十分严厉而残暴，几近要挟。
桂华却听得心理很平静，反倒恭谦地去端了水来：“两日了，你要洗洗吗？”
青君的眸中顿时浮起双道愠意，脸颊上却染了浅淡一抹绯红:“不用了我自己来！”
你怎么来？
桂华想问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径直走过来，掀开青君的长衫一角，他里头只穿了亵裤，露出一双腿来。
是男人的一双腿，桂华觉着这双腿走起路来一定刚健有力。
不由心一疼，声音软得像云朵：“还疼吗？”
青君这朵月亮瞬间跌落到了云丛里。
是啊，受了那么多苦，堕成如此不堪，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还疼吗……
云丛太柔软，他瞬间极不适应。也不回答桂华的话，反倒很生气地命令：“你去给我烧桶水来，连这青袍一起将我放到水里即可！”
桂华点点头，出去给他谋浴桶去了。
只能去求小姐，桂华想着就沿着长廊往小姐院子那边走，刚进院子就撞见兰叶端着茶盘，急匆匆朝她喊道：“你怎么才来，快跟我一起进去招呼！”
桂华听兰叶这么一说，意识到是孙小姐有客来访了，忙点头跟了进去。
进去就见着了一袭红衣，男子修长的身姿仿若一团火。他今日梳了发髻，歪歪斜斜靠在孙小姐对面的椅子上。
孙云裳看又不敢看他，脸上烧着红霞。
桂华奉了茶，就跟兰叶一起恭敬站着，听孙云裳和这红衣公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红衣公子名叫黄焱，刚来京师不久。他原来是孙丞相的姨姥姥的孙子，算起来云裳该称他一声表哥。
“表哥——”孙小姐含羞带涩地唤着，全不似平日里那般眉目飞扬。兰叶也是满脸容光，双目只牢牢锁在焱公子身上。到只有桂华有些心不在焉，她时不时走神，总是想起来屋里那个人还等着浴桶，热水，泡澡……
又不好打断焱公子和小姐，她只有等。
可是约莫一个时辰过了，两位主子却是越聊话越多，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小姐！”还好喘着气赶进来的丫鬟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小姐！”丫鬟扶着门栏胸脯起伏。
孙云裳坐在位子上蹙了眉头：“怎么了？有话不会好好说？”
“听说皇上今日早朝后在御书房留下了老爷，给他宣了圣旨，要纳小姐为修仪！”
“怎么会这样……”孙云裳花容骤变，顿时惨白。
“听说是小姐你上元节去赏花灯，皇上在城楼上一眼就相中了你……”
☆、第三章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