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在长乐宫用膳,更是成为了他的一场接连一场的煎熬。她在那里,她却不在那里。这样的话,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懂得。
直到她有了脉搏,他才恍惚地觉得,可能这就代表着她回来了。只要她回来了,他就觉得自己空缺了的人生,被填的满满的,满满的。可是她根本没有醒来,那就不是她了。定兴帝每每这样想着,眼底都忍不住发酸,想要泪流,想要退缩。可是他是皇上啊,是一国之君,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还是一个儿子啊,是一个母亲含辛茹苦养育大的人,是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母亲,一定要找机会弥补的人。所以他只能假装正常,假装过得很好,假装每天都很充实,假装已经不在乎她,越来越少在用膳的时候去她床前探望。
可是那种痛苦已经无处不侵,无时不刻不萦绕着自己。巨大的压力,澎湃的内心煎熬,几乎要把他压垮了。他的眼睛在迅速地老化,他的心越来越敏感,他才正当年轻,却仿佛已经沧桑。
直到刚才,他知道原来这个世间,竟然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就在这具身体的肚子里面,孕育着,茁壮着。
定兴帝终于减轻了些许压力,伏在床头,睡了这么多天以来的一次安眠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凝霜的肚子已经轻微隆了起来,院正亲自诊脉后道:“一切都很正常,胎儿已经四个月了。”
简直神奇。
一连十天过去,陆凝霜的肚子越来越大,几乎要撑破了一般,院正每天都在认真诊脉,每天都在惊叹着这个时间的飞速增长。一直到第十天,院正才松了口气:“和昨天一样,还是九个月。”
往后,便是正常婴儿成长的速度,可是一直到了十个月,过了十个月,外面秋去冬又来,春来夏又至,来来回回三年有余,她的肚子只是在缓慢地增长着,扩大着,丝毫不见要生产的迹象。
“胎儿会不会在腹中出了什么情况?”太后皱眉问道。
院正摇头抹汗:“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胎儿生长的情况非常好,虽然慢了点儿,但是一切正常。而且,已经可以感受到是三胞胎,两男一女,完全正常啊。”
那是怎么回事?
西夏公主顾青辞生的第一个孩子都可以在地上颠颠儿地跑步了,寇颙还抱着可爱的小奶娃进宫来探望定兴帝,说到顾青辞关系最好的哥哥接任了国主之位,他的妻子如今也坏了孩子,分外想念顾青辞,希望能够常聚一起,所以他就过来辞行。
在此期间那个可爱的孩子咿咿呀呀,笑声犹如天籁,实在是太美妙了。隔了一会儿,抱着寇颙的脖子,忽然回过头来一笑,露出刚冒出第一颗白点的牙齿,含糊不清叫了一声“爹!”然后又笑嘻嘻地埋头在了寇颙怀中。
这种天真可爱的模样,刺激得定兴帝眼睛都红了。
寇颙往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定兴帝:“皇上,这可是我儿子,你别来抢啊!”
定兴帝有点儿泄气,心情烦躁,不想待在宫中:“出去走走。”
两人信步走到了街上。
定兴帝双手背在后面,心情郁郁不顺,快要四年过去了,她还没有回来,属于他们的孩子还没有生下来,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他的孩子,会永远在陆凝霜的肚子里面成长么?她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么?如此一想,心尖更是刺痛一般难忍。
是的,四年了,他还爱着她,比以往还要深刻。
“爹!”寇颙的孩子忽然又喊了一声,嘻嘻哈哈对着一个摊位流口水,可惜他词汇量太小,实在是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只好用肢体语言表达他对于那个摊位的喜爱之情,在寇颙怀里蹭来蹭去,磨得寇颙完全没了脾气,只好叫住定兴帝,先走到那个摊位前,认真看了会儿。
这是一个卖糖人的摊位,摊主胡须微微发白,是个尚为年轻的老头,看到小朋友,笑得一脸慈祥:“唉哟,这哪儿来的小孩儿,这么可爱啊!可惜太小啦,吃不了糖人,这是孩子他爹吧?你还是别买了,小孩儿要是一不小心吃了,那可不得了,会闹肚子,厉害得很呐!”
孩子他爹?
这几个字忽然激起了定兴帝的回忆,定兴帝站着审视了摊主一会儿,可不就是几年前,他带着她出宫那一次,乱嚷嚷的摊主么?当时他派了长齐去购买了整个摊位,就是不想再看到他,听到那荒谬之言,没想到,多年不见,他还是干起了老本行。
“这个是什么人?”定兴帝忽然指着一个穿了龙袍的糖人指了指。
摊主顿时笑容满面:“这你都不知道?小兄弟,你太落伍了,这可不是咱们当今圣上么?他可是个大人物啊!我看你大概也是个当爹的人,孩子多大?男孩女孩?要是女孩,姿容还不错的话,赶紧抓紧机会送进宫去!普天下,像咱们当今圣上这样的明君,可真是不多见了!你得抓紧机会啊!据老夫所知,已经有不少人家在打这个主意了,嘿嘿,老夫可是瞧你面善才告诉你的,旁人才不说呢!”
定兴帝看着那个糖人,相貌英俊潇洒,自由一番蔚然正气,十分之俊朗。再想起多年前他捏的那个又胖又丑的,不由摇头轻笑,掏钱当真买了一个,转手送给了寇颙:“听到了吗?朕风华绝代,送你回去拜拜。”
寇颙笑着接过来,心里也觉得高兴。
这么久了,终于看到定兴帝笑一次了,真好。
定兴帝笑了会儿,心尖又是一阵苦涩,阿木吉拉呢?你知道了吗?如今他在民间的名声,是否能够让你觉得骄傲呢?
天色变黑,夜幕的纬纱缓慢拉下。
又有清和的月光洒了下来。
定兴帝冷不丁抬头,忽然看到一个黑影,非常快,几乎转瞬即逝,便再也找寻不到了。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直觉袭来,猛地转头看向长乐宫方向,那里的上空淡淡闪过一丝蓝色,极淡极浅,轻的像是幻觉。
这不会是幻觉!
定兴帝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忽然迈开步子奔跑,使出浑身解数,风一般地消失在了大街上。
风一般地冲进了宫中。
又风一般地跑向了长乐宫。
暗夜的纬纱神秘悠长,定兴帝每一个脚步落在地上,都像是重重地踏在心上,沉重得压榨出了酸汁,几乎蜷缩地不能再次跃动。
他推开长乐宫的宫门,沉重的金属声闷闷作响。
忽然他开始迟疑了,脚步放得慢下来,心情却更加急切,往前走,往前走,再往前走,忽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沉寂。他推开门,沉睡了四年的那个人,正睁着蒙了一层雾气的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身下三团肉球,眉头轻轻跳着,然后转过头来,看向他。
跨越了亿万光年的距离。
看向他。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已经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