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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路云和月(429)+番外

记得当年,余婆婆曾对他说过,送他进育婴堂的是个舞女。如果那个舞女真的是他的母亲,那么,可以推测,母亲后来的确带着刚出生不久的他回到了上海,但为了生计,或者说心怀对父亲的怨恨,她最终选择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选择了自甘堕落。可是,母亲后来的生活到底过得怎样?她还活着吗?1949年后,她是否还在上海?如果她回到了上海,为什么这本日记本与这张照片会出现在香港?难道是她故意丢弃的吗?

……

所有的疑问,此刻在他心头被无限扩大。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如此渴求母亲的下落。父亲已然逝去,若母亲还活着,那他就不是孤儿。无论当年她是否真的狠心遗弃了自己,他都想要用有生之年好好的赡养受尽苦难的母亲。毕竟,母亲曾经用心爱过父亲,也爱过还在肚子里的他。

他低叹了一声,起身将父母的日记本郑重的放在了一起,藏进了书柜中。正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妻子,一回身,便见妻子正习惯性的咬着自己的长发发尾,双眉紧蹙,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他不禁失笑,这么多年了,只要遇到为难的事情,她这个习惯性咬发尾的小毛病就会下意识的跑出来,让一向优雅大方注意仪容的她看起来像个小孩子般有趣。

不过,见她对着照片也能思考的如此认真,他倒有些好奇起来。这张照片上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竟能让她感到了……为难?

“怎么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迟疑着道:

“嗯……我不是很确定。但,我总觉得你母亲的面容越看越眼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在哪里?还想得起来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抓紧了她的胳膊。她咬着下唇,想了好半天,最后挫败不已的摇头道:

“不行,还是想不起来。好像那个答案就在嘴边,但一时说不出来。我就是觉得她面熟,肯定在哪里见过。可到底在哪里呢?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的回答令他有些失望。不过,这种内心如被蚂蚁啃噬的失望感觉被他很好的掩饰过去了。他舒展眉头,微微笑了笑,轻声安抚道:

“没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免得想多了头疼。”

“我不甘心啊!我发誓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我真的觉得她好眼熟啊!可到底在哪儿呢?在哪儿呢?……看我这脑子,关键时候就派不上用处了!气死我了!”

韩婉婷气呼呼的抱怨着,回头继续死瞪着那张照片,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仿佛不看出个所以然来,绝不罢休。他深知她执着的个性,微微的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自己跑去厨房,开始准备起晚餐来。

深夜时分,正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进入梦乡的时刻,狄氏夫妇位于半山的宅邸也是静悄悄的。突然,从卧室传出一声惊呼声,韩婉婷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下子掀了被子,顾不上穿鞋,赤着脚便要朝门口冲去。

狄尔森被她的一声惊叫从睡梦中惊醒,还有些迷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待见到她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睡意便去了大半,以为她身上哪里不舒服,忙也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急道:

“婉婷!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她很是兴奋,双眸在黑夜中发出熠熠的光芒。她反手抓着他的胳膊激动的大叫道: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在哪儿见过她了!”

“什么?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阁楼!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儿!”

“穿鞋!”

“没事,光着脚跑更快!”

“慢点!慢点!当心摔着!”

“噢!知道!”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他怔怔的看着隐在夜色中的房门口,站在床边发了一会儿楞。眼眸低垂,见到了妻子忙乱中留在床前的拖鞋,心头一暖,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宠溺。他俯下身体,将那双拖鞋拿在手中,又从床边拿了件外套搭在臂弯上,慢慢的向着阁楼走去。

这栋已改称“狄宅”、位于太平山半山的宅邸,曾是清末民初时期来港的英商修建的别墅。抗战期间,大部分英商纷纷离港避祸。这栋别墅的主人被日军关进了集中营,抗战胜利后举家回国,为筹路费,便将此房产转手卖出。1948年,国内政局动荡之时,别墅几易其手,最后被韩婉婷用二十根金条的价格买下。

1949年年初,因不确定台湾的局势是否稳定,韩婉婷在离开上海赴台之前,将家中大多数细软打包运往香港,存放在这栋别墅的阁楼之上,以备万一台湾失守,她好带着全家老小退居香港。

没想到,后来台海局势虽历经风变幻却依然未能成为共,产党克复的对象,他们全家竟也在温热潮湿的台湾住了下来。于是,这些行李在阁楼之上一放就是二十多年,成了灰尘堆积,差点被人遗忘的角落。

狄尔森走进亮着一盏橘黄色顶灯的阁楼,就见韩婉婷跪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几乎大半个人都扎进了一个硕大的木头大箱子里,正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的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他轻轻走过去,将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柔声问道:

“夜里凉,当心着凉。你在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找。”

她没抬头,听话的穿了外套后,一边在箱子里的一堆相册中翻找着,一边嘟囔着道:

“我在找当时被我收起来的一本相册。那年整理家什的时候,情况紧急,时间太少,没认真的整理,只将过去的相册一古脑的全都收在了一起。现在要找可就不容易了,全都忘了它在哪本相册里了。”

他见韩婉婷的脸上被灰尘画成了一个大花猫,笑着伸手替她擦去了脸上的灰尘,正想玩笑几句,忽然见她脸上一喜,拿着手里一本小开面的相册大声叫道:

“找到了!就是它!”

她飞快的翻看着相册,当找到了那张她想要找的相片时,定睛一看,她顿时脸色又一变,抽出照片,认认真真的看了许久,表情又凝重又紧张。他好奇的凑过去看,只见她拿着的是一张全家福的相片。

相片上的人都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西式礼服,或站或坐的排列在一栋大房子前的花园里。相片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矜持表情,一个个一本正经的看着镜头。

他粗粗的将那些人的面孔都扫了一遍,发现上面的人他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显然并不是韩婉婷家族的照片,便好奇的问道:

“这些人是谁?是你的亲戚吗?”

她不说话,双眼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张照片,脸上的神情却如放电影一般变得飞快,时喜时嗔,时而蹙眉,时而惊讶。她的各种反应让他更加奇怪,于是笑着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