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以为那种令人发指的事情已经算是够骇人的了,没想到……现在想想,他们那些人连活人都能整得这样死去活来的,更何况是那些早已作古的死人。掘坟砸墓的算什么,他们连活人都敢打死了啊!”
狄尔森闻言,忙正色劝阻道:
“这样的话,在这里说说便罢,到了外头千万不可胡说。这里不是美国,是大陆,小心祸从口出。”
韩婉婷被丈夫一提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点头应道:
“该死该死,在美国住久了,一时竟大意了。”
回过头来,韩婉婷思忱了一会儿,向堂妹问道:
“为什么叔叔和妹夫的问题解决不了呢?我们和二姑妈是亲戚啊,想当年二姑妈还是大陆的副主席,很受人尊重的,你们和二姑妈的关系摆在那里,一目了然,如今文革都结束好几年了,叔叔和妹夫的名誉也该得到平反啊,何至于一拖再拖到今天?”
婉云低泣道:
“文,革的时候,二姑妈空有‘国母’之名,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否则何以连家族墓地都会被毁坏?若不是因为我和二姑妈有着亲戚关系,恐怕我连个居身之所都没有。如今二姑妈仙游而去,我们在这儿便没了依靠,谁还来管我们这些无用之人呢?”
韩婉婷低叹一声,用力的握着韩婉云的手哽咽道:
“过去十多年里,我已经送走了太多的亲人。他们一个个的走了,到今天,剩下的亲人和朋友也不多了。如今在台湾的大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孝文也常年卧病,看情形是很不好。眼看着和我关系最亲近的人越来越少,阿云,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多多保重身体,我们这对老姐妹,有太多日子没在一起好好说话了……”
“这么没有希望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若不是为了睿思,我早就……”
她说着说着又要落泪,身边的儿子忙将母亲轻轻的揽到自己身边,小声安抚着。韩婉婷看着睿思沉静无波的面容,忙斥道:
“阿云,不要胡说八道。就算日子再难过,也不要放弃希望。况且,你有那么好的儿子陪在身边,怎么说没有希望呢?”
韩婉云点点头,含着眼泪与儿子抱头相拥。过了一会儿,好容易从悲伤心情中缓过劲来的韩婉云像是想起了什么,擦了擦眼泪,对韩婉婷道:
“阿姐,还记得以前和你有婚约的林穆然吗?”
韩婉婷一听,忙问道:
“怎么?你有他的消息吗?自从49年后,我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韩婉云顿了顿,看了看堂姐,又看了看堂姐身边坐着的姐夫,默然的点点头,小声道:
“他死了。”
“什么?!”
被震惊的不仅仅是韩婉婷,还有她身边的狄尔森。两个人脸色一震,都不约而同的惊叫起来,大声道:
“怎么死的?也是在文,革中死的吗?”
韩婉云摇摇头,低声叹道:
“他是被当作‘反,革命’枪毙的。”
“因为他是国,民党吗?”
韩婉云凄然一笑,摇着头道:
“如果他真是国,民党,被枪毙也是无可奈何。可是,他不是啊!”
“什么?!”
狄氏夫妇二人再次被自己听见的事实震惊了,他们两人难以置信的对视了一眼,韩婉婷不由得追问道:
“难道他不是国,民党党员吗?我分明记得他是军统局,后来的保密局情报科少校处长啊!”
“那是他对外公开的身份。真正的身份是中,共的地下党。”
“地下党?地下党?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身边就有一个共,产党!”
韩婉云淡淡一笑,摇着头道:
“原来我也不知道。直到他被扣上‘历史反,革命’的罪名,执行枪决前不久,我才听说了这件事。说来真是可笑又可悲,他竟然被自己的‘同志’给害死了!而那些‘同志’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根本对上海的很多情况摸不着半分头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相信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主义’!”
“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要他跟我们一起走,一起去台湾。他说他有任务要完成,所以必须留下来。难道,他说的任务就是留下来为中,共引路?我一直以为他要奉命潜伏下来,将来为姑夫的反攻大陆做准备。原来,他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他们啊!”
韩婉婷喃喃的说着,有些失魂落魄。可她似乎始终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一个人喃喃自语的说了一会儿,又抓着堂妹的手不断的在问:
“为什么?你说他为什么会去当共,产党?为什么又会落得这样的结局?没有道理啊!既然他是共,产党的功臣,为什么会被当成反,革命枪毙呢?难道那些人都不讲良心的吗?做人不能这样过河拆桥的啊!”
韩婉婷的一声声质问,没有人能回答她。狄尔森轻轻的将有些失态的妻子揽在怀中,抚着她的肩膀,想要平复她的心情。可他的心中同样犹如翻腾着滔天的浪潮,久久无法平静。妻子的这些问题,何尝不是他心中想要追问的,想要得到答案的?
穆然,我的兄弟。你为什么会成为共,产党?难道你真的相信虚无的共,产主义吗?在最后被执行枪决前,你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在你临死前的那一刻,你都想到了什么?又想起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零八章
十月的天气,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正是出游的好时节。闸北区内的一条小马路上,驶来了一辆出租车。车子慢慢的停在了一条逼仄的小弄堂口,从车上下来四个人,一女二男,看起来像是一对老夫妻带着儿子。这本不是什么让人好奇的事情,但这三个人的穿着打扮实在与时下人们的穿着显得格格不入,自然引得住在附近的人们不由得偷偷的打量起这几个人来。
来人们下了车,循着手里的地址,一路看着每家每户门上的门牌号,边走边看的便朝弄堂里走去。人们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直到他们来到一扇紧闭着的黑漆大门前停下。见这几个人停在那户人家的门口,人们不禁悄悄的在背后议论起来:
“这些人是来找林家的啊?他们是什么人啊?”
“你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肯定是从国外来的。”
“国外?难不成是林家在国外的亲戚来寻了?”
“没准哦。林家的男人当年是国,民党里的人,后来被枪毙的。听我婆婆说,林家解放前在上海可不是普通人家,都是社会上层的头面人物,很多亲戚都是在国外的。这家的男人肯定是没来得及走,所以才会被当成‘反,革命’给枪毙了的。”
“哦,难怪。这些人大概就是他家的亲戚,现在找来了吧。”
“林家男人死得早,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这几十年的日子也真是不好过,如今,好歹还有亲戚惦记着,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