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眠拿矛盾的元昕没办法,只得一揖道:“臣愚钝,望陛下明示。”
“朕睡不着,你们都得陪着朕。索性大家一起闹腾,朕就不信,翻遍皇宫还找不出一个残废来。”元昕拉起紫眠的手道,“朕今日得了消息,便下令封锁皇宫,白天不许声张,就等晚上来瓮中捉鳖,你且等着看吧——可有好茶,与朕烹一碗来?”
紫眠自是命令宫女摆上茶食,烹茶招待元昕。元昕不怀好意的睨着紫眠,一边假意悠闲、甚至与他斗茶取乐;一边放任侍卫明火执仗,恣意查抄天师宫。
于是宫中呈现出一派滑稽景象——只见四周乱纷纷人马包围,居中上座二人气定神闲,捧着茶盏秉烛夜话。论淡漠自持,元昕到底比不得紫眠,不一会儿便见他焦躁得挑起眉毛,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一无所获的侍卫越来越憎恶,脸色极差。
“陛下,天师宫都已搜遍,并无藏匿可疑人等。”侍卫长最终无奈的向元昕禀告。
此时元昕一张脸已是黑得不能再黑,他思索再三,认为自己判断不会出错。一个公输灵宝能有多少手段,他早掂明白那小丫头片子的分量——根本不成气候。明明天牢里迷昏士卒的幻药只能从天师宫流出,难道真与紫眠无关?据线人所报,那个贺凌云素来与紫眠交好,他出手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狡兔死走狗烹,或许自己动手太早了,紫眠毕竟精明,一时半刻难以铲除——还要再抓把柄才行。想到此元昕扬眉一笑:“很好很好,天师,你到底没辜负朕。”
可惜了贺凌云那枚棋子,少了他,公输灵宝倒是难控制——假使瑶池殿里也没有贺凌云,他能在何处藏身?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不可能捱过燕京的寒夜,他必死无疑。
这时奉命搜查各处宫殿的侍卫长都来到天师宫向燕王复命,皆是一无所获。从蓬瀛宫回来的侍卫长略一犹豫,还是向元昕禀报:“陛下恕罪——搜查蓬瀛宫时海夫人被火光惊动,身体不适,属下已命人前往医官局请太医……”
“蠢货——”元昕骤然急怒起来,气得砸碎手中茶碗,“谁叫你们惊动她的!”
他急匆匆起身往天师宫外走,玄黑色狐裘大氅扫着地面,几欲从他肩头滑落。众武将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须臾便撤离大殿。大批人马瞬间被宫外浓浓夜色吞没——深远处只有铠甲上细碎的寒光与隐约一声“摆驾蓬瀛宫……”,方能证明刚才的确有人来过。
正文 第九十三章 虚与委蛇
燕宫戒严,蓬瀛宫少了妃嫔来往,倒有利于贺凌云养伤。
“幸亏我当时急中生智,借口动了胎气阻止他们搜查。”海夫人一边折好小金王爷的信笺,一边心满意足的微笑。
龙白月作为医女侍奉在侧,好心提醒道:“夫人读罢信,最好将它烧掉,免得留下痕迹。”
海夫人慌忙将信塞进衣襟,撒娇般轻声哄她:“这叫人哪里舍得,放心,我自会谨慎,只求你千万可怜我……”
龙白月无奈,也只能由得她任性:“夫人,您这里没事,奴婢便去贺公子那里瞧瞧。”
“请便。”海夫人随她高兴。
灵宝与窗尘都没有借口来蓬瀛宫,戒严期间便只得靠龙白月来探视。贺凌云熬过危险期后恢复得很快,如今已能坐起。他一见龙白月来替他上药,照例找别扭:“你该记得我说过什么。”
“放心,”老旧话重提也不嫌腻,龙白月翻翻白眼,举起手中药膏罐,“这都是医官局的,我如今是燕宫的医女,别老忘了。”
是医官局的才怪,燕王又不是傻子,如今这药材监管得严着呢,神仙也偷不出半点外伤药来。
贺凌云轻哼了一声便不再纠缠,安静的趴着让龙白月上药,半晌后他忽然低声问:“这些天看见灵宝了么?”
“你最好别惦记她,她忙着给燕王作长工,可分不得心,”龙白月压低声音道,“昨天就因为这个,差点把自己手指头给削掉,害我过去为她止血,忙了半天——你知道她是为了谁才费这样的苦心……”
说罢将一封信放在贺凌云面前,喟然长叹。
贺凌云盯着信笺,手指揪紧身下褥垫,咬牙道:“叫她别干蠢事。”
“放心吧,再也不会了。我已叫宝儿帮她送信,”龙白月歉疚道,“怪我忘了顾念她的心情,宝儿忙着替海夫人做事,没顾得上去探望她……”
燕人善猎,送信途中半点松懈不得,且不说海东青满天飞,嗖嗖冷箭更是防不胜防。就在前天,宝儿变作狐狸钻进皇宫时,稍不留神后腿便被一支暗箭蹭破了皮。
“她太傻……”贺凌云怔怔出神,目光变得极轻极柔。
龙白月望着他的眼睛,心中一软,不忍心再用别的话题打搅他,便收拾好药膏静静陪在他身边。许久之后贺凌云回过神,还是忍不住忐忑的问:“有机会让我见见她吗?”
龙白月为难得双眉紧皱,摇头道:“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哪有机会让你俩见面?”
贺凌云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太不理智,淡淡点头后便将双眸别开,拿了灵宝的信笺翻身面朝里躺下,背对龙白月。
能将受伤的背丢给她,是一个武人最大的信任,而这个动作所曝露出的脆弱,更叫龙白月愁闷。她悄声离开密室,留下贺凌云一个人安静读信。
这些日子与紫眠朝夕相处,龙白月时常在傻笑之余忆苦思甜,思及过去分离的苦痛,越发同情眼下这对落难的小情人。蓬瀛宫与瑶池殿离得那么近,明明爬上屋顶就能彼此望见的距离,偏偏咫尺天涯——多么磨人的痛苦。
“你在想什么?”紫眠放下手中《抱朴子》,望着坐在一边不停长吁短叹的龙白月问。
龙白月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在灯下几乎被映成琥珀色,她的脸落在他瞳仁的正中央,被睫毛的阴翳半遮着——怎么能这样动人?!她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哎——我在发愁,想着如何让灵宝与凌云见上一面。”
“这恐怕不好办。”紫眠低头拈起桌上银镊子,侧身轻剔灯花。
“我知道呀……”龙白月喃喃道,却又灵机一动,“海夫人生日快到了,也许那天就是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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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夫人是腊月的生日,按说她待在宫中已是招人非议,如今燕王公然为她庆生,更是践毁所有伦理纲常。议谏的大臣在宫外不知道围了多少,元昕索性将宫门一关,与妃嫔作伴自得其乐。
蓬瀛宫中堆满众人贺礼,元昕陪着海夫人一件件赏玩,二人兴致都颇高。海夫人今日似乎比往常更乖顺温柔,哄得元昕志得意满,令他时不时想绷紧脸刻意掩饰,却还是忍不住嘴角笑意。
“这玩意倒精巧,谁送的?”海夫人从满目琳琅中挑出一只木偶,托在掌心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