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485)
此事一揭,朝野震惊,朱厚照顿觉颜面无光。而王琼本人则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他准备了那么多理由,那么多证据,在祖训和卖惨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可他人都已经站出来了,只能继续战斗下去。这下就让宗藩找到了一个炮火集中点。他们开始大力指责,财政之所以困乏至此,都是因户部贪腐无能,对下克扣禄米,对上谎报实情,恳请圣上撤换户部尚书。
王琼一下就傻眼了。内阁倒是在尽力保住他,可一时也压不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至于先前一口应下的李越,他居然装死了!
月池正在家中烧肉。锅中的猪油融化后,她就将茱萸、花椒、生姜、葱段一齐丢进锅中,略一翻炒,辣香满屋。贞筠闻到这个味道,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忙侧过身去。时春见状从她手里接过五花肉块,倒进锅里。肥瘦相间的鲜红猪肉,一进锅中就发出滋滋的响声。待油煎出后,月池就加入高汤炖煮,直炖到汤色油亮,肉质软烂后,才盛了出来。
满屋都是香喷喷的味道,圆妞一边咽口水,一边替她们盛饭。月池笑着摆手道:“锅里还有,你们也去吃。”
方婶知道她的脾气,略一推辞就应了下来,自去房间里吃了起来。月池自己动手,舀了满满一勺肉汁浇在饭上,雪白的米浸泡在肉酱之中。她吃了一口,就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贞筠和时春则都觉太辣了,她们一面哈着气,一面又舍不得丢筷子。贞筠咕噜噜喝下一大盅水:“你就不能少放点吗。你这个身子,本该少用辛辣刺激之物。”
月池的嘴唇已是一片嫣红,她笑道:“偶尔一顿,不妨事。”
大福在她们脚下急得又是打转,又是嗷嗷叫。时春见状丢了一块给它,它只添了一口,舌头就缩了回去。
她们一见又都笑开了。月池忙给它煮了一块白肉。谢丕和杨慎就是在此时,骤然上门。
贞筠面上的笑意冷了下来:“是为宗藩的事,想从你这里探口风。这事你可不能贸贸然下水。”
她是熟读《皇明祖训》的人,最清楚这里头的阻力有多大。皇上不可能前脚刚仰仗祖训出征,后脚就把祖训踢到一旁。他势必会有所顾及。
时春亦道:“这步棋,你下得太险了。宗藩毕竟地位特殊,即便约束削禄,所成也有限。还不如坚持裁革官制。”
月池笑道:“不论是走哪一步,面对的阻力都不小,可上头的决心却是天差地别。”
贞筠奇道:“难不成万岁宁可宽宥冗官,也不肯宽宥同族?”
月池笑而不答:“他们快到了,你们还是先回避。”
贞筠闷声道:“我连武英殿都去了,还怕这些人么。时春就更不用说了,她连战场都上过了。”
月池失笑:“您二位自然是女中豪杰,我是怕把他们俩吓得说不出话。”
谢丕刚一进门,就看到一幅水碧色的裙摆曳过屏风。他一愣,低头不语。
月池热情地招呼他们:“快坐下用点。”
来了新客,仆人们忙紧急撤换碗筷。谢丕和杨慎万想不到她居然此时才用膳,都有些不好意思:“实是叨扰了。”
月池道:“这是哪儿的话。是我昼夜颠倒,误了要事才是。”
月池一面说,一面嘱托方婶道:“再端一碗烧肉浇头、一碟十香瓜茄、一蝶糟鹅掌并三碗水面来。”
很快,桌上又盛满了佳肴,可两位客人却都无动筷的打算。杨慎难掩复杂道:“李兄,听说你告病了……”
月池夹起一小碗面,浇上了烧肉,倒上蒜汁和香醋,道:“总得找个由头吧。”
杨慎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坏了,他惊道:“这么说,你是有意避开宗藩改革的?可我听说,是你向王尚书提及此事……”
比起杨慎的焦灼不安,月池却是过分淡定了,她又将面碗推了推:“先吃,边吃边说。”
谢丕见状亦心生疑窦:“贤弟莫非是另有良策?”
月池一哂:“吃完了,我就告诉你们。”
水面又爽口又劲道,配上粘稠香浓的浇头,两个人不知不觉就干掉了一整碗。月池看着两人哈气的样子,又是一阵发笑:“吃好了吗,吃好了就回去歇息吧。”
杨慎的筷子一顿:“啥?”
谢丕这下也坐不住了:“朝堂已然闹成了这样,以贤弟之品性,岂会坐视不理。”
月池道:“兄长这次可料错了,我正打算不插手呢。”
谢丕惊得嘴都要合不拢了:“这却是为何?王尚书为势所逼,已是官位不稳。”
月池抚掌道:“越不稳才越好呢。”
杨慎不由变了脸色,他霍然起身:“你、你这说得是什么话,你该不会吃错药了吧。”
月池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好得很,不好的是别人。先有宁王起兵造反,后有诸藩,以祖训为鞭笞,以官员为打手,能逼得一个户部尚书左支右绌。拿皇上的钱,造皇上的反,逼皇上的人,还要继续要挟朝廷,长长久久地寄生下去,你们说,他们还能好得了吗?”
第297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因为我的爱,也应该卖一个好价钱?
谢丕道:“可毕竟有祖训压着。所谓亲亲之谊, 圣上也需思量悠悠众口。”
洪武爷对子孙后代,十分宽宥。明文规定:“亲王宗室只有谋逆罪不赦,其余诸罪皆由皇帝裁定。有司只可举奏诸王所犯罪行, 不得擅自缉拿审问。即便亲王犯了大罪, 也不可对其用刑,犯大罪的降为庶人, 朝廷还依旧给米粮,犯小罪的只受申斥。”太祖之子晋王朱棡,在封地多行不法,以奔马车裂人,也只受申斥而已。永乐时期, 代简王在路边上行走,无缘无故用袖中的锤斧伤人, 也只是被降敕责戒。
在这样氛围下,养出的宗藩,比勋贵更加骄横,也无大局意识。他们与官员勾结,半贿赂半胁迫来谋取私利。要想让他们乖乖从命,不是那么容易。
月池却很乐观:“祖训该怎么用,该怎么解释, 是由上而非由下。先帝在时,代府镇国将军锺铹、奇浥、奇湡冒领岁禄, 先帝以其不遵祖训,命革禄十之二,以示惩戒。请问这又是祖训中哪条规定了的呢?”
这是弘治三年的事, 杨慎当时才刚满三岁, 他又未曾入仕, 因此是闻所未闻。他有些吃惊:“你是把历代所有的案件全部看过了一遍?”
月池看着这个与她同岁的年轻人,他心还鲜活,就像出土的根芽,而她却已是饱经风霜,裹在了厚厚树皮之下。她道:“当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打无准备之仗。”
杨慎既惊叹又有些惭愧。这位出名的大才子,满怀希望去参加科举考试,也被考官点为卷首。可谁知,他的考卷被灯花烧坏,因此名落孙山,只能再等三年。虽不是他的过错,亲朋也多有安慰,他仍然满心不是滋味。
他问道:“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