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664)
谢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向谢丕:“这就是你一意孤行的原因?”
谢丕沉默不语,谢云道:“你说话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闭嘴!”佛保先是喝止他,接着又转了一张笑脸,“要不是李夫人慈悲心肠,甘愿以水转棉纺车的图纸来换你一命,你早该去了西天了。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救你,当然该拿走我们应有的报酬。”
他又一次对上贞筠:“图纸呢?”
贞筠紧紧攥着裙摆,她定了定神道:“这样重要的东西,我怎会带在身上。再说了,我是叫你保他一条命,又不是只救他一次。公公这样就想拿到图纸,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谢云听到此,这才明白为何会有女子到此。只是,李夫人……是哪个李夫人?再说,怎么会有水转棉纺车的图纸,棉线是会断头的!谢丕则是彻底了悟,她撒下弥天大谎来救他,却被人拿住了把柄。
佛保此时已被气笑了,他道:“按夫人的说法,咱家岂非是要给他送老归西,才算达成约定?”
贞筠毫不退让:“不至于如此,但是好歹待此地的风云平息吧。公公难道连这点耐心都无?”
佛保哼道:“等倒是无妨,可我只怕,有人是信口开河,耍着人玩!”
眼见他逼近,谢丕一个箭步上前,挡在贞筠身前,直面佛保:“你该知道,她是李夫人!”
佛保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意味深长道:“李夫人,我当然是不敢动的,可是,你又是谁呢?”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闪进屋内,谢丕当即被按倒在地。佛保轻飘飘撂下一句:“让他懂点事。”
贞筠惊怒交织:“快住手!”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脆响,谢丕的面色登时紫红一片,他强行压抑住冲口而出的惨叫,低头一声闷哼,浑身禁不住发抖。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大家都没有反应的时间。贞筠面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地上抽搐。而谢云在看到谢丕软下去的一条腿时,才从变故中回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地冲到谢丕跟前,使劲去捶打那个东厂番役:“放开他!放开他!”
那人翻了个白眼,很快,谢云也被踩倒在地,一下晕了过去。
贞筠已是浑身颤抖,佛保第三次笑眯眯地问她:“图纸呢?”
眼见她不做声,佛保皱眉道:“不会吧,不会吧,你真是在蒙人啊。”
冷静,她必须冷静下来。阿越告诫过她,越是危机的时候,就越不能乱了阵脚。贞筠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佛保:“大家都为朝廷做事,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为何非得如此?我之前也告知你竖锭之迷,也算支付了一部分代价了吧。”
佛保轻轻敲着桌面:“这么说,夫人是打算再谈谈别的了?”
贞筠落座:“没错。”
佛保思忖片刻:“那我们之间,就只有一件事可谈了,那就是——”
贞筠屏住呼吸,只听他道:“你的婚事。”
一言既出,除了神出鬼没的东厂高手,这屋内的两个人都是呆若木鸡。
佛保抚掌道:“你想保他的命,很简单,嫁给他就好啦。”
这话题是怎么转到这儿来的,贞筠柳眉倒立:“你在放什么屁,我已是有夫之妇……”
佛保嘲讽:“有名无实而已,又何必执着?夫人坏了我一桩差事,总该陪我一桩才能了账吧。”
差事?只有上头交办的,才能叫差事。这恰如一道霹雳凌空劈下,破开重重的黑雾。直到这时,贞筠方明白前因后果。她苍白的脸上因气怒升起红晕,声音却冷得足以淬冰:“原来如此,难怪要让我到谢家去借住,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诡计……”
佛保道:“这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你看看你,年纪不轻,相貌一般,还性烈如火。你能找到这样的,都是方家祖坟冒青烟。”
贞筠被这当面羞辱气得胸口起伏:“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早就被逐出家门,归入李家。即便是死,我也是李越明媒正娶的妻子,当之无愧的正室。你主子是身份尊贵,英俊不凡,可那又怎么样?我即便死了,也压他一头!”
佛保抠了抠耳朵:“夫人的面皮,真是叫我叹为观止啊。怎么,李越救了你一次,你就要赖他一辈子,拖累他一辈子吗?”
贞筠冷笑一声:“究竟是谁在拖累她,她避如蛇蝎的又是谁?总不会是明媒正娶的我吧。”
佛保道:“那是他以前不知道皇爷的好,所以才心有顾忌,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是携手同心,皇爷能真正帮助他。而你呢,你除了添乱,还会干什么?惹得麻烦,还一次比一次大。”
贞筠如一头冷水兜头浇下,她断喝道:“你胡说!”
佛保讥诮道:“我胡说?你们刚入京时,是谁在宴会上拂袖而去,任由李越是娈童的流言蔓延开的?”
谢丕艰难地抬起头,他看到贞筠的面色霎时间如死灰一样,而佛保还在步步紧逼:“又是谁,打着援助夫君的旗号,瞎送梨给别人,连累谢丕下狱,削弱了李越一方的势力?”
“再是谁,跑到江南来,不分轻重地开设水转丝纺场,惹得江南大乱,朝野动荡?”
贞筠已是泪水盈眶,她想辩解她不是,可到头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以她的聪慧,按理说不会轻易为这样的话术所动,可这番言语的的确确戳中了她的心魔。一个从小被规矩束缚的姑娘,一个不断挣扎成长的姑娘。她总是被否定,总是被打压,她越是努力,面临的压力就越大。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她也会迷茫:“我是不是就是个没用的人。我根本不能改变这片天地。我非但不能帮人,还让别人的境遇变得更糟。”
佛保仍在她身旁到:“闹出这么多事,你还能大摇大摆在这里,仗着的不过是有人替你撑腰罢了。所以,你到这会儿都没有悔意,伤疤还未好全,你又撒下弥天大谎,惹上我们东厂。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办,回去找李越哭诉,然后让他再和东厂为敌?”
贞筠抬起头,她眼圈通红,已是泪流满面:“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帮她,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而已!”
佛保诘问道:“那你现在帮到了吗?织场的那些女工重获新生了吗?”
这恰如一块巨石,彻底击溃了她的脊梁。她挺直的脊背,又渐渐弯了下去。
佛保拍拍她的肩膀:“别再拖累他了,你就不能靠自己好好做事吗?至少,这个身子是你自己的吧。”
他猛然一推,贞筠跌倒在谢丕身侧。他们又一次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泪光。
佛保道:“怎么样,谢御史,只要你点头,很快就能风风光光成婚了。你已被外放到巴蜀,到了外头,谁认识谁啊。等过上几十年后回来,京里更没人敢说什么。这些你都不必担忧,皇爷还是顾念旧情的,李越更不会因此责怪你,你是了解他的,他只会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