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183)+番外
他才四岁大,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的,偏偏透着股难言的认真。
本来那感觉胸闷心悸的船工是不觉得一个小娃娃能给人看病的,听霍善这样辩驳别人的话反倒是信了几分。
他答应让霍善试试看。
霍善让其他人不要围得太拢。
等众人都散开了一些,他才在船工身上取穴下针。
苏过一转头发现他爹让他看着的娃不见了,到处找了半天,才扒拉开那堆看热闹的船工瞧见了正在给人施针的霍善。
苏过魂都快吓飞了,偏又不敢扰着正在下针的霍善,只能僵立在一旁回忆起他们大宋的刑律来,四岁小孩胡乱扎针扎死人犯不犯法?
他单知道这孩子和他爹很聊得来,却不知这孩子竟和他爹一样爱给人分享药方和其他治疗方法!
苏轼兄弟俩也是看码头上的人渐渐聚集在一起,才注意到霍善那边的异状。
苏辙迈步走过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一看,就瞧见了霍善扎在船工身上那熠熠发亮的银针。
六月的阳光明灿灿的,照得那银针也散发着耀目的光芒。
苏辙的脑海里也冒出了和他侄儿苏过一样的想法——
小孩子扎针扎死人犯法吗?
他哥这个临时监护人需要负连带责任吗?
苏轼倒是知道霍善的本领,走过去问霍善是什么情况。
霍善下针前已经给船工详细地诊过脉,对船工的情况了若指掌,仔仔细细地给苏轼分析了对方的病情。
这船工胸闷气短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身体乏力,下肢轻微水肿,虽然很多都是些船工的常见毛病,有条件的话还是得治一治,否则每天在这六月天的烈日艳阳下干活迟早得出事。
苏轼本来也想给船工诊诊脉,想到李时珍说他把自己给治死了,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李时珍那张嘴也是管不住的,不仅给他讲了他自己给自己治病的事,还给他讲了他推广圣散子方的事。
苏轼在黄州、杭州任上都曾用自己从朋友那求来的圣散子方大锅熬给百姓喝,治疗时疫效果非常不错,喜得他写文章大肆吹嘘这个方子有病喝了包治百病、没病喝了还能百疾不生(“平居无疾,能空腹一服,则饮食倍常,百疾不生”)。
结果他这话吹得太过头了,后世许多人碰上时疫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用他吹嘘过的圣散子方,好几次大疫都大锅大锅地熬给百姓吃。
一直到明朝都还有人这么干,据李时珍说明朝有个知县碰上疫病,二话不说熬了圣散子方让县中百姓服用,结果是“病者服之,十无一生,率皆狂躁昏瞀而卒”。
说明用药这事儿没什么“包治百病”之说,碰上对症的还好,碰上不对症的那可真是一锅锅的催命符。
所以后世才说这圣散子方活人无数也害人无数。
可见光知道是药方是不够的,还是得多些懂得辨证论治的医家,遇到时疫得先确定病因和病证才用药。否则不明不白地一锅药送下去,怕是要把原本不至于丧命的百姓送进鬼门关!
像苏轼这样看到有效就一通瞎吹,本身说起话来又有极大的影响力,问题可太大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苏轼这人管不住嘴啊!
李时珍这番话说得,苏轼一时半会都不敢随便跟人分享药方了。
难怪当初他朋友抵不过他再三请求把药方传给他的时候,要他指江水为盟不许把药方传给外人!
不得不说,苏轼能给奖池提供【祸从口出】这个技能还真不算冤枉。
苏轼正怅然间,霍善已经把在船工穴位内停了足够久的银针取了出来。
虽然其他人不知道船工身体上的感受,却能看出船工原本不太好的脸色好转了,呼吸也明显顺畅起来了。
真的有效!
这小孩真的会治病!
当然了,船工本人才是体会最深的。
他感觉霍善挪开的是压在自己胸口的巨石,这会儿连海边那微咸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格外舒爽。
这种快活是别人说一千道一万都感受不到的,只有自己亲身体验到后才知道得遇良医是多么幸运的事!
第110章
霍善治疗完那个船工, 又帮几个毛病比较严重的人进行了针灸,于是他登船时待遇比苏轼还好,还有人把船上放着的椰子破开个洞,取了根两边通透的竹枝给他喝椰子水解暑。
霍善从来没见过椰子, 抱在手里觉得稀奇极了, 左看看右看看,还上手搓玩了半天才咬过竹枝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随着日头高升, 天气也越发热了, 若非有海风带来几分凉意, 这种天气还真没人愿意出门。
苏轼领着儿子立在船头看够了视野里渐行渐小的弟弟,转过头一瞧, 却见霍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的小药箱放下了, 正专心致意地窝在竹躺椅上抱着个椰子在吨吨吨, 喝够了还靠在椅背上感受那晃晃悠悠的海浪。
……这小子哪来的竹躺椅?!
苏轼取了个棉垫坐在旁边, 向霍善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
霍善坐起来回他:“不知道。”
他上了船,就有人给他搬了椅子、有人给他送了椰子, 还有人给他一把蒲扇。本来对方还给他扇风来着,但是突然有活要干, 只能把扇子留给他让他自己热了拿起来扇扇风。
霍善一点都不热, 还觉得很舒服,这里太棒啦!
“你没骗我,真的有大海船坐。”
霍善对苏轼没有骗小孩这件事予以肯定。
苏轼道:“这还不是最大的海船,可惜我现在官小, 不然能带你坐更大的。”
霍善道:“那你快去当大官!”
苏轼无奈地说道:“当大官哪有那么容易。”他这要是没遇到霍善他们, 估计一辈子已经快走到头了, 哪还有机会重返朝堂。如果他重回京师的机遇是宋徽宗登基,那苏轼觉得自己不回去也挺好。
毕竟这人登基二十几年就把半壁江山给送人了, 着实不太适合当皇帝。
前几天李时珍还给他发送了一本《水浒传》给他养臀期间消遣,这书看得苏轼只有一种感觉……怪不得大宋会出事,这朝廷也太昏暗了!
虽然小说家之言不可尽信,可大宋从此分了南北是事实,朝廷因为党争而变得乌烟瘴气,排除异己起来逐渐变得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事实。
只是哪怕他愿意永远不回京,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远在儋州的他根本没法影响到皇位的更迭。
何况心里恨他们这些“旧党”的恐怕不止是他的老朋友章惇,还有他们那位皇帝陛下赵煦。
要知道赵煦刚登基时年纪还小,没亲政前朝朝事基本由高太后垂帘听政做决定,司马光等人就是高太后扶持起来的。
高太后少时便爱读苏轼的诗文,临朝听政后对苏轼颇为爱重,元祐年间直接把他从地方上提拔回京连升好几次官。
这个时期苏轼的日子其实过得挺舒坦的,只是他自己厌烦了党争才自请外放到杭州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