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211)
“谁受了伤?”唐珍妮的脸色变了,“你们银行那个席家的十一少?他什么时候去的东北?”
“就是他。”亚当耸肩,“他九月份的时候跟我辞职,说要和几个朋友去投东北义勇军,我还资助了他一万块钱的军费。”
“我遇见曹二少了,曹二少说在战场上遇到他的。”芳芸几乎要哭出来了,“亚当,岳大哥平常多久会提一次款?”
“一个月一次罢。”亚当想了一会,笑道:“上次只取了一千块,我想,他打算回上海过年,过几天一定会再取钱,我明天给长春那边发个电报,让他们五天报一次帐。你先别急。现在日本人忙着在东北成立满粥国,报纸上都猜他们要攻打北平的,东北其实比北平还要安全一点。”
唐珍妮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她盛了一碗鸽子汤,端到芳芸手里,说:“喝点热汤,别害怕,他去了大半年,既然二十天前都是好好的,自然是有本事的人,他一定会活蹦乱跳的回来过年的。”
芳芸小口小口的喝汤,慢慢冷静下来。候汤喝完,她把空碗放在桌上,站起来和亚当赔罪:“表哥,方才是我不对,我吓坏了。”
“如果珍妮跑去了北平,我也会担心的。”亚当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今天过节,你还要去真如?,我那里有人家送的几篓腊鱼腊肉,你带四篓去罢。”
唐珍妮笑骂:“你还晓得送冬至礼。堂堂的花旗银行总经理,就送四篓腊货,这样哪里够。”
“啊,我不晓中国规矩,请太太指正。”亚当看芳芸有破啼为笑的意思,也开起玩笑来。
“再加四篓才像样。”唐珍妮讲完,自己先笑了。
“那不还是腊肉嘛,”亚当叫起委屈来,“再讲,人家一共也就送了八篓。你送了两篓回娘家,又嘴馋拆了一篓肉一篓鱼,我只有四篓送人,凑不出八篓。”
唐珍妮笑的花枝乱颤,“还是四篓罢。芳芸,听讲你们家的东洋护士让你爹送走了。”
芳芸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刚拿手帕擦过脸,她笑着回答:“我爹从南京回来讲了一通中国人一定要抵制日货的道理。第二天就把她送走了。原来我们太太还喜欢买日本的东西的,现在都改买国货了。不过日本货便宜的不像话,买的人实在不少”
“都是走私来的,不用交税,自然便宜。”亚当有些不快的说:“海关那边查的紧一点,就会有职员中黑枪。这些日本人,也太不像话了。”
唐珍妮和芳芸对看一眼,都没有讲话。唐珍妮看看大钟,已经将近六点钟,对芳芸讲:“这个时候出门,到真如也要到八点。这样晚出城怕不安全,你还是给你们太太打个电话,今天晚上就在我们这里住一晚罢。”
“不了,我回家住。厚德里离这里也不太远,我回去再给我们太太打电话。”芳芸摇摇头,自从她晓得了岳敏之不在北平,也不在回上海的路上,而是在更加危险的东北,她就有些心神不宁,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呆一会,哪里也不想去。
芳芸回到厚德里,给婉芳打电话,只说车子在路上出了毛病,修好了已经六点钟,晚上出城不安全,就不出去了。
婉芳问得她人没事,也没受到惊吓,也就放心。芳芸挂断了电话,坐在烧得通红的炭盆边,扶着一本书发呆。窗外北风呼啸,莎丽和迈可在火盆的另一边,头挨头着打盹。
芳芸看这两只狗亲热的很,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她扭头看向窗外。已经开始落雪珠了,细碎的雪珠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很响的沙沙声,一部分雪珠弹走了,一部分雪珠滑到窗框上,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印子。屋子里的热气渐渐在玻璃窗上凝成白雾。芳芸握紧了拳头在窗户上画脚印玩。先画了一排小的,又画了一排大的。
看上去,像是两个人并肩在雪地上走过留下的脚印。芳芸想到那一年冬天在南京灵谷寺和岳敏之散步说笑,心里有一块又隐隐痛起来。
“九小姐,九小姐!”黄妈打开后门,一阵冷风刮起来,莎丽和迈可同时打了几个喷嚏,突然都站了起来,小声叫着,欢快地朝后门跑去。
“九小姐,好久不见。”岳敏之站在后门口,一边走一边脱下又破又旧的军大衣,掀掉帽子,露出几个月没有剪过的乱七八糟的头发。
“我需要洗个热水澡,还需要一顿热饭菜。”这个男人比几个月之前黑瘦了不少,可是显得更精神了,他微笑着,对愣住了的芳芸张开两只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