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真用手锤地。天高地远。自己独渺然。景家人,不知道如何,可想来能有多好。真是一点都不能多想,心如油煎。
想当年,雄心壮志只想名垂青史做一代名臣,了却君王天下事,保妻子家小一世荣华。谁料到有一日三尺身躯躲在草丛里苟且求生,前路茫然。
景真抬头望天。
督厂。锦衣。谁人能调的动他们!景家的罪名不管最初如何曲折……最后,却只能是来自于那九重天上圣天子的命令。
如果是他人做梗,哪怕是首辅是国师是顶尖权贵,景真也有信心与之一战……可是,如果,那错的是“天”呢?
如果错的是“天”,他能怎么办!
景真闭了闭眼睛。
天上阴云凝锁,朔阵阵暗。草树作响,有树叶飘洒而下,又是一年秋。
景真躲在家里的园子中不起眼的角落里。有水珠落到了脖子里。抬头看,居然淅淅沥沥开始下雨。一只蝈蝈跳叫着从他鼻子上爬过。
景真想,连你也敢来欺侮我。
…………
说来景真昨儿才给皇帝当了一天的秘书。
皇帝心情不赖,据说是因为外面有蛮夷来朝贡了。中午的时候景真还跟同僚一同请解学士上酒楼喝酒,解学士不去于是大家自己去了。下午他还和大家分享了自家妻子从娘家带过来的著名小点心黄精茯苓糕。顺便又分享了自家老泰山的一则八卦。据说张真人早年吃的还算正常,最近几年只喝水喝酒,每天最多吃一小块药材做的糕点,还面色红润身材健壮精力充沛走路飞快——多离奇啊。
谁料到请了一天假处理私事,然后居然就抄家了。
这事情都是怎么发生的?
…………
景真觉得不可置信。
可是猛然撞见一队明火执仗的官兵,手持锁链粗暴的把一队丫环拖着走,嘴里还嘎嘎狞笑的时候……他顿时便清醒过来了。
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现下的问题是:
怎么办?
…………
逃走?
景家决不可能犯下谋逆事儿。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间先保存了自己积蓄了力量,十年后皇帝成了老皇帝或者死皇帝,于是发动一击……
景真摇了摇头。
景家老小都在诏狱啊!那样的地方,狄仁杰都受不了。别说十年,十个月。只怕十天后就只能抬着棺材去接人了。
自首?
积极自首努力陈情。跟皇帝直说我们什么都没做。这是有人陷害我们呢。或者皇帝幡然悔悟,于是奸臣被惩罚,景家平反昭雪……
景真摇了摇头。
太离奇了。先不说就算他自首,也很可能见不到皇帝。就是见到了,那位主子难道是个虚心听取意见然后自我检讨的类型么!
那一位刚愎自用多疑的简直神经了。谁敢说他错,必遭报复。别说景家已经获了罪,就是平日里他和颜悦色地时候,远远近近也没人敢忤逆!
真这么做了,景真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只怕也得一齐落地了。
亚圣说:“舍生取义。”景真自认不怕死。可是死的得有价值。与其这么送上门去被人砍,还不如索性仿效荆轲聂政,藏鱼肠剑奋起一搏起码能够……求个痛快!
大丈夫立天地之间,谁不想得个痛快?
可惜,真这么做了,不管成否。一家老小的性命只怕都送了去。哪个新皇也不能放过谋刺的凶手啊。
人在深渊屡薄冰,哪里又有那么多痛快!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雨竟停了。
景真熟练的拽起长裙摆,打了个滚避过地上的一滩污水。换了个方向藏到另外的一丛草中。离围墙更近些了!记忆里,某处围墙的砖瓦有些松动。曾经闹过贼。自己忙着娶亲去张家一时顾不上管后来忘记了。
回想往事,恍若一梦。
景真呆了下,又清醒过来。他面无表情的揪了两片草叶子塞到嘴里。一天没吃东西了。接下来,先想办法跑出去,躲到个稳妥地方,然后打听情况,再然后看能否劝说权贵帮着求情——又或者劝说权贵改朝换代。
虽然挑动儿子斗他们的父亲这不是自己平时会作的事情。谋储位造反更是大逆不道。不过景家已经“大逆”了,一家都关在监牢里,那就当真逆一个,又能怎样!景真冷笑。
他低头想想:太子和二皇子,似乎都是好选择?
而关键是所有的这些,都得在七天内完成。
任务不少!
景真屏着呼吸,看因为雨停了后,又兴高采烈的散开去翻第五遍东西的差役们。他强迫着自己,静下心来。暂时,这只是暂时而已。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就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
景家一日夜发生大变。朝堂上其他人人生倒还没有什么太大的不一样。
这时候禁宫之内。皇上正在跟解学士聊艺术解闷儿呢。对,就是写对联的哪个解学士。
皇帝手里拿了张纸:“哎呀你这个文章写得很好么!歌颂朝廷歌颂大明。这个主旨很是来得!你这个文化水准不错呀!”
解学士仰鼻孔:“哪里哪里。都是我朝盛世,皇帝您早上早起晚上晚睡,辛勤劳动。下臣感怀在心,这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功劳都是您的啊!”
皇帝点点头:“你说的很有见解!”心想,这解学士还挺机灵么。皇帝满意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今天的烦心事儿了。他把那张纸放下。皱眉头问解学士:
“说起这个盛世,我朝还是有不和谐因素么。你说说,这个景家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小崽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