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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支离别的歌(出书版)(7)

10)

新年就要来了。人们说那将是这个世纪的最后一年。

学校放两周的寒假,学生们几乎都走空了。每个电视台都在报道着人们购买礼物和新年倒数的新闻。但是,整个礼拜天气阴沉。

妈妈打电话来说:“我和Jon在圣托里尼,阳光很美,你也来吧,不过签证可能来不及。”

爸爸打电话来说:“在翻一部新电视剧,春节前要弄完,很忙,也不是长假,你就不要回来了。”

两个电话打完,假期只过去20分钟而已。我打周君彦家的电话,一直是忙音或无人接听。到晚上终于打通了,电话里他的声音听上去郁郁的。

“你决定上哪个大学了没有?”我问他。

“还没,”他回答,然后不说话。

“你怎么了?”

“没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

“你说吧,我听着。”

“一个人说多没劲。”

他不回答。

“那算了。”我生气了。

“我12月31号晚上给你打电话,我们一起倒数。”他打起精神来说。

“哦。”我原谅他了。

挂掉电话,我仰面躺在宿舍的床上,又躺到室友的床上,接着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看到床底下室友的一个大纸盒,就拖出来,打开来看,里面是许多剪报、信件和卡片。我一张一张拿出来看,毫无愧疚,横竖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而我一点不难过,眼睛里干干的,就是想干点坏事而已。

我看着这个金发姑娘和她的朋友们唧唧歪歪的满纸蠢话,傻笑。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接起来,是林晰。

“你们放假了吗?”他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

“你没睡醒吗?”我问,“现在是晚上8点哎。”

“今天几号?”他赶紧问。

“27号,你睡得日子都忘记啦,你可以的。”

他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睡了一天了,下午4点钟刚刚睡下去的,昨天晚上加班。”

“怎么想起我来啦?”

“睡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你们可能放假了。”

“放假又怎么了?”我冲了他一句,转念一想,“不如我去找你玩吧?”

“我忙死了。”

“好像最近所有人都很忙!”我恨恨的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他面前发作起来。

他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床上翻了个身,“学校里人都走光了?”

“差不多。”

“明天下午自己坐巴士来吧。上车前告诉我时间,我去车站接你。”他说,然后又补充“别忘了多带几件衣服,我这里暖气不大足。”

第二天下午,我坐了两小时的长途汽车进城。到车站的时候,林晰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不修边幅,哈欠连天。

“先去哪里玩?”我坐进破车问他。

“我要回去睡觉。”他说。

“晚上又没睡觉?”我问他。“你在鬼混什么呀?”

“我在工作好不好。”他给我一沓东西,一本地图一张地铁票,说,“我一会儿把你放在最近的地铁站,你自己去玩,人少的地方不要去,7点钟打电话给我。”

几分钟之后,我被遗弃在地铁站。我按照旅游地图上的指示,搭乘迷宫一般的地下铁,到了时代广场、洛克菲勒中心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但没有找到林晰提起过的J. B. Corot。那个冬天的下午出奇的寒冷,街头圣诞节的装饰早已被收走,换上的是迎接新年的行头。傍晚时分初雪落下,我坐地铁到他家附近,在一间咖啡馆打电话给林晰,等他那辆红色的破车出现在街的拐角处。多年之后,我发现自己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始终诡异的定格在那一刻,苍凉里的一点温暖的颜色。

11)

“这几天你就住我一个朋友那里,她们几个姑娘合租的,我跟她说好了。”

“我就住你那里好啦,又不是没住过。”

“我不想睡沙发。”

“那我睡沙发,你睡床,行了吧?”

“不太好,你还是到她们那里睡沙发吧,都是女的,没人会让你的。”看我有点不高兴,又说,“其实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谈得来一点。”

后来我才知道,那几个姑娘就是传说中的麻豆了。3个人合租一个两间卧室的房子,一个资格最老比较有钱的占一间12平米左右的主卧,另一个次之,住10平米不到的小间,第三个刚来美国不久,在客厅里拉个帘子睡觉。第三个人不属于合法的房客,平时要贿赂大楼管理员,如果房东来访就非得把铺盖卷都藏起来不可。不过在众多小麻豆里面,这几个还算是条件不错的,有一些姑娘最初只能有一个铺位而已。

3个姑娘人都还不错,很客气的借给我枕头和被子,帮我在帘子外一张不到一米宽的沙发上铺了床。但是沙发实在是短,根本伸不直脚,而且不会有人让我先洗澡,我最后一个洗,洗到一半水就冷了,我只好随便冲了一下,心里暗骂林晰那个小气鬼。

因为房间小,暖气又开的很大,几个姑娘就穿着T恤短裤或是吊带睡裙走来走去。

那个住大屋的德国姑娘Laura问我:“林说你是他朋友的女儿,是真的吗?”

我说:“对啊。”

“我们刚才还在猜你是不是他女朋友。”

“要是女朋友肯定住在一起啦。”我说。

Laura笑着说:“林那个地下室暖气坏了,这些天他都带着帽子睡觉。”

四个人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三个麻豆要睡她们的Beauty sleep,早早的上床了,我躺在沙发上,蜷着身体。半梦半醒时,一些陌生的情感在我心里滋长,好像野花野草在被遗忘处生长起来一样。我曾经那么自由,在偌大的世界上茕茕孑立,而终于有一只手在不知不觉之间将我从过往的生活当中剥离出来,把我带到一个全新的地方,打开一幅画,把生活和未来指给我看,对我说,去吧,我就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