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么快就恢复平静的娉婷,子韦哭笑不得地道:“你这丫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我们唱这一出,吓死人不偿命啊!”
子轩却把眉蹙得愈发紧了。
眼泪虽是半真半假,但那满目哀恸却是装不出来的。
与娉婷朝夕相处这么久,子轩对她的了解甚至远甚于娉婷对自己的了解。
“来人,”子轩唤过厅里立侍的丫鬟,满面严肃地道,“传冷香到书房奉茶,其他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大少爷。”
听到子轩这样的吩咐,子韦怔了一怔,又低头看了看仍被他拥在怀里的娉婷,“丫头,到底出什么事了?”
娉婷摇摇头不答话,子轩轻叹,道:“书房说话吧。”
三人刚进书房,冷香便捧了茶盘上来。
已为人母,比起五年前少了一分活泼,多三分沉稳。
“大少爷,三少爷,小姐。”
“搁在这,”子轩吩咐道:“到门外候着吧。”
冷香会意地颔首退下,仔细地关上了门。
子轩这时才缓缓对娉婷开口,道:“娉婷,可是林莫然?”
娉婷一惊。
子韦一怔。
“林莫然?”子韦不解子轩为何有此一问,迷惑地道,“他不是几年前就离开南京了吗?”
没理子韦的疑惑,子轩在娉婷的惊愕中得到了答案,便轻轻一叹,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块玉。
当日临别时赠予林莫然的那块。
“今日过午,上国安寺僧人奉寂清之命送来的。”
这块玉娉婷认得,也听子轩说过这块玉的特殊之处。
他托人送还,竟是在被捕前已决意赴死了。
娉婷不觉得又无声地落下泪来。
看娉婷又掉眼泪,子韦也开始觉得这次的事不是娉婷玩玩闹闹那么简单的了,便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害怕,你照实说,天大的事还有三哥罩着你呢。”
拭去眼泪,娉婷带着掩抑不住的悲伤轻轻地道:“我杀了他……”
“什么?”子韦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子轩虽也惊愕非常,但显然是相信的。
娉婷轻轻点头,竭力平稳住心绪,平稳住呼吸,平稳住声音,把事情前后慢慢道出。
“可是……”听罢,子韦虽震惊,却仍有不解,“你既然杀了他,督军府的人怎么会这样让你回来?”
纵使她是沈家小姐,纵使她是江南名医,纵使她哭得极尽伤痛,这些都不足以成为督军府的高级军官这么容易放她离开的理由。
“他们没有证据……”
娉婷喝了口水,压住哽咽,道,“我在最后注射消炎药的时候,在针管里留了七毫升空气……静脉注射超过五毫升空气就足以致人死命……”
子轩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不为逝者,而为生人。
逝者已去,却把无尽的伤痛留给了生者。
子轩相信,那个温润的男子若非实在无策,绝不会忍心让娉婷经受这样的折磨。
子轩在感慨的时候,子韦已在飞速思索对策了。
这些年的生意场历练,已让他深刻懂得了当年子潇的无情。
瞬息即会有万变,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决定了精力只能用来永无休止地思考。
“丫头,”子韦扶着娉婷的肩,轻蹙剑眉,沉声道,“你有把握他们不会查出死因吗?”
在子韦的冷静里,娉婷也稳下心神来细细思忖,须臾,摇头,“寻常验尸并不容易觉察,但若是有经验的军医解剖检验心脏,应该还是不难发现的。”
子韦对林莫然了解并不多,但这些已足以让他判断出督军府绝不会轻率处理任何一个关于他死亡的疑点。
转头看向子轩,子韦道:“大哥,必须马上送娉婷走。”
从看到娉婷进门时那痛彻心骨的目光时,子轩就已有准备。
对这个五年来日夜伴在身边的妹妹,他从来不需要推理。
一个目光,一个神情,足以会意一切。
轻轻蹙眉,沉沉点头。
子韦轻轻拍了拍娉婷的肩,温柔平静一如哄他那四岁的女儿一般,“别怕,就在大哥这里乖乖等着,我去去就来。”
转身便走,利落,静定。
不是无情,而怕再慢走一步就会压制不住伤痛。
如今的他已履行了当年对子潇的承诺。
家里有我,放心。
“大哥……”
目送子韦出门,娉婷走到子轩身边,像少年时每一次受委屈一样,伏在子轩怀里恣情地哭着。
一如既往,子轩轻轻拍着她的背,静静听着她的伤心。
每一分伤心,他都能懂。
“娉婷,”待哭声渐渐弱了,子轩才像每次送她出远门前一样温和中带着不舍地叮嘱道,“不管去哪儿,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从子轩怀中直起身来,娉婷挂着眼泪点头,牵起子轩的手,哽咽着道:“你不要总熬夜看书写文章,不要和那些不懂事的学生计较,不要只顾着别人的事不知道心疼自己……别担心我……”
轻轻在娉婷的手上拍了拍,看着泣不成声的娉婷,子轩轻轻地道:“都记住了……”
转身,子轩在桌上拿起那块林莫然送还回来的玉,轻轻放进娉婷手中,“你或许用不上,但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东西,收着吧。”
“大少爷,小姐,”子轩话音刚落,听到门外传来冷香的通报,“夫人来了。”
想到定是子韦的安排,娉婷收起那块玉,匆匆擦去眼泪。
子轩亲自走去打开了门。
“妈……”娉婷本想不在白英华面前露出悲伤,但一声“妈”叫出来,眼泪便忍不住地往外涌,再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