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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临城下(229)

“一切都好。”呷了口面前的茶,周致城如感慨又如担忧地道:“但人老了,精力体力总是不如从前的。”

“你在他身边,我能放心。”

听到这样的话,周致城不禁道:“天媛,你真的不去……”

“城哥,”江天媛再次扬声截断了周致城的话,“时候不早了,我就不送你了。”

说罢,又低头卷起烤鸭来。

一叹,摇头。

周致城站起身来,推门走出之前,倏然想通一件事。

手在房门上停了一停。

“明日全城戒严,自己小心。”

卷着小饼的手也停了一下。

“知道了。”

敌如你我,不知是否是幸事。

知交如你,实是求之不来的福气。

北平的春天与南京截然不同。

没有那么多变化,只是干。

吹在脸上的风没有入骨的寒意,却干得像是要把人身上所有的水分都吸干一样。

胡同口,风比在大街上更烈更干些。

尤其是在满街戒严的时候,紧张的气氛让北国的风显得愈发狂躁不安。

春风,竟带着秋风的肃杀之气。

戒严归戒严,看热闹的人并没有少到哪儿去。

天子脚下,也不是天天都能见到天子。

越是禁,就越是好奇,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只是在军队的控制下,比寻常看热闹的人群安静许多,规矩许多罢了。

江天媛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从北方普通民家女子的着装,到神情里的专注与期待,和她身边其他看热闹的人并无二样。

只不过,她更镇静。

静得像只潜伏着等待猎物的豹子。

整齐的跑队声马蹄声混着汽车发动机的声响远远传来。

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跳起脚来向那方向望了。

她也一样。

但目光里并没有他们那样好像比利时黑巧克力一样浓郁的好奇。

她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

他是个极讲排场的人,这种性质的出行必是有大队兵车开道。

哪怕是来进京面见比他官高三级的江淮。

步兵。

骑兵。

车。

两辆。

两辆军车。

徐徐开来。

他往往不会坐第一辆。

但江天媛还是往第一辆车里看了一眼。

他就端坐在第一辆车后排座位的正中央。

一怔。

一惊。

能让他坐进第一辆车里,只能有一个原因。

第二辆车里正坐着他不得不对之表示敬重的人。

她很想向那第二辆车里看一眼。

因为她已感到有束目光穿过人群定格在了她身上。

一束丝毫不带杀气的目光。

但她只能盯着第一辆车。

和车里的人。

直到车尾开到了她算好的位置。

轻巧而迅速地抽出藏在袖里的枪。

一声枪响。

人群大乱。

她清楚地感觉到那束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

或者说,是她迅速在他视线中消失了。

如来时一般丝毫没引起注意。

这一枪计算多时,她无需去确认刚才那一枪的成果。

但她在消失前确是确认了一件事。

他如周致城说的那般,除了苍老了些,都好。

那永不相见的承诺,到底是破了。

可你我分明都一样,宁愿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破了这个承诺。

此前,仍需各自珍重。

☆、尾声

清明。

雨丝如发,草木新生,一如既往。

纵是沧海桑田,人间也总有些东西是世道之力无法改变的。

如草木枯荣。

如生死有命。

如不安的雨丝划过苍茫天宇落入湖中,终归平静。

站在湖畔,子轩出神地望着湖心。

“大哥。”

直到子韦从背后轻唤了他一声,走来与他并肩而立。

“二哥来消息了,他们一切都好。”

“平安就好。”

子轩把目光从湖面收回,看向身边早就把孩子气打磨得干干净净的子韦,“你呢?”

子韦一怔,“我?”

子轩点头,淡如远山又深如湖底地道:“都背了这么多年了,放下吧……她若在世,也早就原谅你了。”

“大哥……”

她走后,子轩一直是孑然一身。

多少年来,他都没敢在子轩面前提过那个名字。

不只是他,任何人都没有。

但每每想到那个名字,除了与他人相同的怀念、痛惜之外,还有深深的负疚。

以至于每次去看子轩的眼睛,都是鼓着十二万分的勇气。

这份负疚背在身上,背着背着就背了这么多年了。

没有渐渐习惯,反而是越负越重。

他深埋心里的这一切,子轩竟全都明白。

一时间五味杂陈,无言以对。

“大伯!大伯!”

稚嫩的童声划破阴雨中略显沉重的静默。

子韦四岁的女儿跑到子轩身边,眨着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子轩,“大伯,冷香姑姑说,竹楼里有您的画,是吗?”

子轩把这灵气逼人的小丫头抱起来,如当年宠溺娉婷那般地笑着,“是啊,大伯这就带你去看。”

小丫头在子轩怀中甜甜地叫了声“好”。

转头对子韦笑了笑,没再对他说什么,子轩便抱着小丫头往竹楼走去了。

如今的子韦,已像是当年的子潇。

点到,即可为止了。

小丫头在子轩怀里并不安静。

“大伯,您会画山吗?”

“会。”

“那树呢?”

“会。”

“水呢?水也能画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