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布置都是准丈母娘带着张家的下人来做的。昨晚接到一个胃出血的手术,足足做了五个钟头,回来已是深夜了,准丈母娘还在忙活着,而一早起床时她已经回去了。
他不加任何评论,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只是眼前这红如大出血一般的布置,让他昨天一天没消化任何东西的胃更加不适。
林公馆管家Anna是个德国籍的英国妇人,如今,这金发碧眼的西方美人着实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见林莫然皱眉按着左上腹,Anna忙迎上楼去,“My lord. What could I do for you?(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林莫然微笑着摇摇头,道:“Breakfast with omelet and warm milk, please.(帮我准备份早饭,煎蛋和牛奶。)”
Anna应了一声便去准备,待回来叫林莫然吃饭时,已经不见了人。
“Jason,”Anna唤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西方男子,优雅的湖蓝色眼睛中透出与之不和谐的焦急神色,温软柔和的声音里也有了些急切,“Where is lord?(先生呢?)”
Jason毕恭毕敬地道:“He said that he would be back before the wedding, Madame.(先生说他会在婚礼前回来的,管家夫人。)”
Anna看了看那座镶金嵌钻却被蒙上了一层红纱的西洋自鸣钟。
八点钟,整点敲钟的声响随着钟摆摆动在整栋宅子里回荡。
一派肃然之色。
江水如歌,气派得如鼎盛王朝挥洒出的王气。干净的阳光在江面上映出粼粼金波,华丽庄重。
这是码头边一位画师的半成品表现出的味道。
娉婷从画师身边走过,只是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临江,娉婷从未想过赋予江水,甚至江水上的阳光什么额外的感情
江水壮美,但一定是以江水的姿态壮美着,阳光辉煌,也因为它是阳光才辉煌灿烂。
天然不加修饰,这才是自然景色吸引人的地方。
什么“不尽长江滚滚来”,都不如眼前真切的景象来得震撼。
想了一夜,娉婷才决定前来赴白雨泽之约。
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她想听白雨泽说。
不是想听那些终日被子韦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只是想听白雨泽说破。
若他仍不说破,她便转身离开。
若他开口,她便点头。
昨日午后她又在佛堂小坐,没想求助什么,只是想见那个人。
她煮了一壶咖啡带去,本以为寂清会做出她房里丫鬟们那样苦不堪言的表情,却没想,寂清只是微微蹙起了眉。
问他是不是很苦,他却说,一把盐撒进一杯水,水会咸得发苦,而一把盐撒进一片湖,湖水仍然纯净甘甜,是容器的大小决定了苦涩的程度。
昨晚想着白雨泽时,也想起了寂清这话。
白雨泽的那些不是之处就像是盐,让她觉得苦涩是因为她心中只给了白雨泽一个狭小的容身之处,一点点的不如意在这狭小的空间中都会被无限放大。若是敞开心扉对他,或者会把那点苦涩冲淡,只留下清冽甘甜。
但若是他无意坦诚相待,她也决定当断则断。
约好九点,向来细心严谨的白雨泽绝不会迟到,何况是约见娉婷。
只是娉婷搭了子韦的顺风车出门,早到了一些,便有时间细细看着眼前景致。
眼前是江,心里是人,都是满满的,动荡着。
随意地向远方看着,娉婷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再近了些,才认出是回春堂的大夫林莫然。
正想上前打个招呼,身边忽然响起一个细细甜甜的女声,“姐姐……”
低头,娉婷看到身边正仰头看着她的小姑娘。女孩只有七八岁的模样,眼睛如江水般灵动,看向娉婷的目光中含着清浅的羞怯。
女孩把满满一篮花捧到娉婷面前,用清甜的嗓音道:“姐姐,买花吧。今天早上刚采下来的。”
娉婷看着那一篮子花,茶花,玫瑰,花上还带着未蒸干的晨露,毫无章法地围在篮子里,自然清爽,格外好看。
江风飒飒,女孩的清甜和花的浓艳交融在江风里。
娉婷正想开口,忽然听到林莫然方向有些异样动静,下意识抬头来看,只见有七个人已将林莫然围了起来。
那群人打眼看去全是江湖混混的模样,细细看来,却又似乎是颇有秩序,俨然是经过训练的。
不管这些人有没有被训练过,单是这个阵势就已够娉婷担心了。
就凭他一个书生,要对这群确定无疑是来者不善的人念《论语》还是讲医术呢。
虽只见过他一次,娉婷仍是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去。
刚要迈步,裙摆却被拉住了。
娉婷转头见是那卖花的小姑娘,便赶忙翻出两个银元塞到篮子里,忍着焦急道:“钱你拿着,姐姐回来再买花。”
小姑娘却小声地道:“姐姐,你别过去……”
娉婷一怔,急忙问道:“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
小姑娘转身就要跑,娉婷一把拉住小姑娘的胳膊,“告诉我,那些是什么人!”
小姑娘挣脱不开,带着哭腔道:“求求你放了我吧……姑姑不让我说……”
娉婷听了这话,更觉得心里发毛,拉着小姑娘不放,“告诉我,没人知道的……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交给那些人!”
小姑娘带着哭腔,吞吞吐吐道:“他们……他们……在这附近杀过人……”
惊,娉婷不顾多想什么,也不再管小姑娘说什么“别过去”之类的,不知哪来的胆量,喝了一声,大步过去。
七个人仿佛没有料到第一个来管闲事的会是个女人,七双目光聚集在娉婷身上,几乎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