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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法(3)+番外

这个基地都是老上海的景,拍的也都是民国戏。路上铺着电车轨道,两边是缩略版的永安公司、马勒别墅、大光明电影院。阴天不见日出,天空正在这条似是而非的南京路的尽头慢慢开始变白。

再往前,有座仿花岗岩外立面的房子,看样子算是百乐门。门口人来人往,搬道具,架灯光。而后霓虹灯亮起来,真就是繁体字的百乐门。

言谨歪头看着,觉得有点意思。

可也不知碍了谁的事,突然给骂了两句。说的方言,她没太听懂,反正是带妈的那种。

言谨又一次想,今天就不该来。

她不敢再乱走,回到群演休息的地方去。还是那个塑料棚,市民、舞女、车夫、巡捕,各色人等聚在一起。有就豆浆吃发糕的,有埋头睡觉的。老江湖自带折叠椅,不讲究的席地而卧。

言谨又看见那身绿旗袍,靠墙坐在一张尼龙椅子里,位子低,小腿又长,斜侧并拢,很好看。

有人问:“小青今天还是做舞替?”

绿旗袍说:“是啊,还说演员可能晚点来,让我站下光替。”

又有人叹:“现在做个角儿真是容易,什么都能替。”

旁边一个男的司机打扮,一身黑,戴顶大盖帽,插嘴说:“凭小青这条件,找个有钱人捧,一样做女主角。”

绿旗袍回:“哥你给我做个榜样呗,找个有钱人捧你,作男主角。”

“嘿你这人……”司机嫌她听不懂好赖话,走开抽烟去了。

转头注意到言谨,看了会儿,又走过来,把手机拿到她眼前,说:“这个小妹妹没见过,第一次来吧?留个电话号码,下次有戏,我叫你。”

“谢谢不用。”言谨譬如应付街上推销的,目不斜视。

司机不罢休,凑近了说:“我其实是剧组车队的,今天缺人,叫我顶一顶。你做这行,不认识人,接不到戏的。”

言谨不理,走开几步。

司机跟着她,继续说:“留个电话嘛,名字告诉哥,哥记下来,有通告就发你。”

言谨就快发作,却是小青站起来,走过去,鞋尖踢了司机一脚,让他往旁边挪挪,说:“她叫小白。”

司机退开一点,解释:“我也是看这个小妹妹第一次来,好心带带她。”

小青说:“知道你好心,我有你手机号,我告诉她就行了。”

司机嘲:“是是是,还是得青姐带,群演要是论工龄,肯定青姐第一名。”

小青看了他一眼,睥睨天下似地,带着言谨走开。

“十五年,十五年有没有?”司机还在后面问,总算没再跟上来。

这时天已经亮了,离得也近,言谨才发现绿旗袍的年纪不会比自己大。只是妆面不太高明,再加上发型和衣服,显风尘。但在那层浮粉之下,是一张极精巧的面孔。眼梢微翘,有点媚,像那种坏蛋女配。却又因为年轻,瞳仁黑而大,眼白底色分明,脸庞唇角的稚气也还没脱干净,坏得不纯不粹。

再想到司机说的十五年,直觉不可能,又不好意思问。

倒是绿旗袍先开口对她说:“这种跟你要电话号码,约你去奇怪的地方试戏的,千万别去。”

言谨说:“哦。”

小青又说:“还有那种要你交什么培训费服装押金的,都是骗子。”

言谨说:“哦。”

小青见她低头看表,继续说:“群演按天算钱,第一样基本功就是等,只要没叫收工,就得带着造型等戏。”

言谨也还是应:“哦。”

说到后来自己都笑了,不知“小白”这名字是指着她衣服颜色叫的,还是变着法儿说她啥都不懂。

“我就来这一次。”她对小青说。

小青问:“那这次为什么来?就看个热闹?”

言谨如实回答:“有人跟我打赌,说做群演比我实习更苦。”

小青说:“你那什么实习啊,敢跟群演比?”

言谨想了想,只觉一言难尽,答:“就一律所。”

这回答倒叫小青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问:“你是律师?”

言谨笑,自嘲:“差远了,你不一眼就看出我大学生么?”

小青也笑了。

这笑容让言谨觉得她又变小了一点,耐不住好奇,终于问:“你做群演很久了吗?”

小青答:“刚才那谁说的你也听见了。”

“真十五年?”言谨还是不信。

小青调开目光,笑笑,又戴上那张坏女人的脸。

言谨没再问了,感觉得出来,小青不想提。

可过了会儿,却是小青又转头过来,看着她问:“你学法律的?”

“嗯。”言谨应,虽然她也不想提。

第3章 【3】

一周之前,言谨刚考完当年的司法考试。

连着两天上午下午,总共四套试卷。最后一场主观题,疯狂书写三个半小时。从考场出来回到宿舍,面对摞在一起将近一米高的复习资料,忽然觉得恶心。

关于法律的任何一个字,她都不想再看见了。

至于这感觉会持续几天,还是永远,她不知道,只知道究其源头,得从三个月之前说起。

那是大三升大四的暑假,她找到个实习,是在至呈所的资本市场组。

起初颇有几分骄傲,各种笔试、面试,过五关斩六将地杀进去,办公室在 CBD 超甲级写字楼的三十六层,落地窗望出去,看得见城市最著名的地标,每个工位上都是售价几万的升降桌配人体工学椅。所有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这一定就是自己想要的工作。

为了打好这份工,她找同组的贾思婷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