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游戏(99)
云猎接住他的视线,心想,就算我是剥皮恶鬼,你也不用害怕,你这张脸还不够格呢。
她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和薛大对视两秒,直到他眼睛里的黑色变得更深,才将视线移向石阶上的玲珑:“如果这么说,那就更对不上了。他的遗体很完整,没有被剥皮,请问这又是为什么?”
薛大公子眼睛也转,顺着半敞的门往里一看,上阳剑连同桌案都映入他视野里。
他声音高昂起来,带有走了调的激动和愉悦:“你要返回去取剥皮的工具,却没想到被其他侍男发现,告到本少爷这里!”
上阳剑这辈子估计还没受过这么重的工伤。
薛大公子立刻拍板,转头吩咐:“叫人去报官,快!再来六个——算了,十个人,壮一点的,给我牢牢守住她们,不许跑了!”
原本给他打伞那人一听,便把伞交给再后边的人,撒腿便往外跑。
倒是接过来伞的人,看着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仆,劝道:“大少爷,这毕竟是老爷留下来的客人……”
“就因为是老爷留下的,才更要小心,否则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教我心碎?!”薛大一脚将他踹进院子里,连伞也远远飞出去,伞面上积蓄的雨珠顿时抖了薛大一头。
陈湛从来没见过这么漏洞百出的推理,更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断案。她手指挽住衣角,几乎抻得发白,实在生气,抬脚便欲和薛大好好理论。
云猎抬起一点胳膊,轻轻拦住了她。
没用的。
薛大这番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重要的并非“谁是剥皮恶鬼”,而是“谁杀了最受老爷宠爱的薛三”。
当一个人好端端地冤枉另一个人时,论据往往是糊涂的,意图却可以是清醒的。
否则,他怎么还敢站在这里,和“恶鬼”对峙?又怎么觉得十个凡人就可以将“恶鬼”看守住呢?
青陆用灵力封住一道声音,送进她耳朵里:“师尊,我们走吧,怎可忍受此等折辱!”
堂堂仙尊,调查个事情还把自己查进衙门里,是够丢脸的。
云猎其实也对这里充满厌恶,但是一则天空还在打雷,她怕飞剑上去直接变成人体避雷针,二则薛大越是急于栽赃外人,越证明他心有猫腻,这是一条和剥皮鬼相关的重要线索,实在难以放过。
她手心朝下压了压:再等等。
就在那被踹飞的老仆颤巍巍爬起来时,另一道苍老但不失威严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砸,薛盛荣目光沿着她们挨个扫了过去,最后落在那老仆身上。
薛大公子迎上前去,恭敬道:“父亲,怎么就惊动到您了?”
薛盛荣的眼风也掠过他:“我是老了,可还没死。这么大的动静,又是杀人,又是报官,难道会听不到?”
薛大怕他不满,赶紧说道:“是儿子疏忽了。儿子心系父亲,一听说这云少侠的院子里出了命案,就想着赶紧过来看看,怕这歹人对您有什么危害。”
云猎也走下台阶,声音清越:“大公子固然是好心,可是我想,薛老爷慧眼如炬,还没有糊涂到引狼入室而不自知吧。”
她把家仆们议论时所说的话原封不动搬过来,将“糊涂”两个字咬得很重,果然见到薛盛荣脸色更暗了几分,眼角的褶子阴沉沉地耷拉下来。
他问:“怎么回事?”
是对着云猎问的,却不是对着薛大问的。
云猎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拱手道:“薛老爷,不是我为自己开脱,但事实如此,桩桩件件都能证明我不是凶手。首先,玲珑是被刺死的,如果我这么杀了他,完全没必要再回屋去取利器剥皮;其次,我也不可能将人放在自己房间门口;最后,令郎出门在外,行踪不明,莫说贵府都是他的亲眷,便是我这样的陌生人,也希望他能平安,又如何敢说他是被剥皮恶鬼所杀呢?如果我真对令郎存过什么歹心,却还专门跑到府上,归还玉佩,那是为了什么呢?”
字字句句,都好像被这院里的雨浸透,血淋淋地扎出去。
她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薛盛荣已经勃然大怒,拐杖重重打在薛大腿上,让他啪一声便跪倒在地。
“孽障!半点没有个哥哥的样子,不孝不悌,越发荒唐了!”
薛大惊呼:“儿子不敢,儿子没有,都是这女人胡说,您不要——”
“我不要?”薛盛荣怒极反笑,“我是老子,你是老子?!和你那不成器的二弟一起滚去祠堂思过!”
薛大被人搀走了,家仆们很有眼色地退出去,转眼只剩死亡的气息横亘在两人之间。
云猎开口:“薛老爷果然明断。玲珑的事我很抱歉,如果您信得过我,不妨给我讲讲府上三公子相关的事情,或许我等可以帮忙寻找。”
薛盛荣看着她,却古怪地笑了起来,好像思维还停留在她之前说过的话里。
“是啊。云少侠,你来到敝府,是为了什么呢?”
云猎顿时意识到不对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块雕工精美的玉,不知何时出现在薛盛荣手里。他带着某种近乎于陶醉的留恋之意,缓缓摩挲手里玉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握住玉佩上的饰带,做了一个摇晃铃铛的手势。
“老夫希望自己能够相信云少侠的话,也希望这些话都是真的。但是云少侠来访得突然,这玉佩也出现得奇怪,所以老夫不得不多想一些。”
看来,他身为大家长,被子孙当面冒犯了威严,这是一回事;他心里确实存了与那些话相同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