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那年盛夏(40)
可是,唯独那一年,天气一反常态,热得几乎让人窒息。
好像是谁冒失地触怒了天神,逼得他老人家发威,接连吐出愤怒的火球,不把世界烤焦决不罢休。
那一晚,收工回家的骆爸疲惫地脱掉工服,厂内的高温已让他大汗淋漓,身上沾满了机油的黏腻与汗液的酸腐味。
他大步流星地冲进浴室,洗了个凉水澡。然后如往常那样,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酣畅的,惬意地,一口气喝了下去。
身体的温度骤然下降。
他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骆沙爸爸离去后的两个礼拜,骆沙迎来了十岁生日。
懂事的骆沙并不介意妈妈再婚,家里的亲戚朋友也不时有人上门说媒,但骆妈妈却始终保持着单身,没有再嫁。
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骆沙身上。
自她的男人去世后,骆沙就成了她的全世界。
骆沙很早熟,也很刻苦。她知道对母亲唯一的报答,就是倾尽所能取得一个好成绩,在未来的某一天考上一个好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好工作。
她步步为营,努力地走好每一步,宛如一个站在钢丝上的杂耍演员,生怕稍不留神,就会辜负了母亲这些年来的期望与付出。
一切都在预期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直到遇见了陆一铭。
只有他是她的意外。
那个她心目中完美无缺的人,那个在下雨天撑伞送她回家的人,那个熬夜帮她讲题给了她无数鼓励的人,也是一个大她十几岁,有着准未婚妻,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人。
(2)
夕阳执拗,晒得人恼火。
我费力地睁开眼,像个年迈的老者那样望着远方的空寂。
骆沙却坐得惬意,掸掸手上的灰,蜷起膝盖用无不轻松的口吻说,“这里果然很舒服啊,难怪你和悠悠喜欢来这边。”
“恩,不过这里比较适合差生,不适合你这种好学生。”
她轻轻撞了我一下,“还生气呢啊?”
接着往后挪了挪,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背靠墙壁。
“晓筱,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
诧异地看向她,“你嫉妒我?”
“恩。”
她重重地点点头,眼睛却始终注视着前方。
“我有什么好让你嫉妒的?”
“嫉妒啊……嫉妒你总是能很轻松的,让大家都喜欢你。”
震惊地指了指自己,“你确定说的是我吗?”
她歪头看向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像两只跳舞的天鹅。
“你知不知道,我和秦诀用了多长时间才勉强熟悉起来?”她掰起手指头认真地算着,“大概……足足有半年吧,直到你转来前不久,我们俩才单独说过话。”
有那么夸张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可是转念又想到,秦诀还不是怪人一个,说话做事全凭心情,不能作数。
她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
“还有张扬,你看他从来不敢和我开玩笑的,可是我记得,他才刚认识你不久时,就可以很自然地开你的玩笑了。”
我汗颜,“这好像也没什么可骄傲的吧。”
“总之呢,从小到大遇见的很多人,无论是同学也好,朋友也好,你都能很轻松地和他们打成一片。我知道,这些连你自己都不曾注意,可也正是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才会让我有点嫉妒。嫉妒你的好人缘,嫉妒你的毫不费力……但我也因此更爱你,因为我自己,也是被这样的你所吸引。”
“你在搞什么,深情告白吗?”
“其实……关于小陆老师的事,我早就想对你说了,想第一时间和你分享我的喜悦与痛苦,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我了。”
“可是啊,就因为我那幼稚的嫉妒,导致我迟迟没能和你讲。想着如果你不知道这件事,这秘密就仅仅只属于我一个人了,而你也不再是那个全知全能,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把秘密交付给你的人。”
“真得很幼稚,对吧?”她试探地看着我。
那一瞬,我想她一定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假装坦然地和我说这些。
(3)
空气中弥漫着萧瑟的寒意,被风吹来的落叶,在天台一角固执地打着旋儿。
干燥的枯败感。
四溅的尘土中隐蔽着秋日的惆怅。
“沙沙,你知道吗,我曾一度在想,是不是有天你会把我抛弃掉,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是不是我们的友谊也会像很多关系一样,渐行渐远,无疾而终……”
“可是,刚刚听到你说这些时,我竟然挺开心的。这么说好像有点变态,可是知道你也在关注着我,那种感觉就像是……你也从来没有把我遗忘过。”
讲到这时,我的心底泛起一阵酸涩的怅然。
“有件事或许你说对了,可能在内心深处,我确实是想知道你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所以才会鬼使神差的,打开那个本子。”
“但是你要相信,那绝对不是为了窥探你的生活。我只是,感受到了你的不快乐,而我真的,不想你独自背负那些。”
“晓筱……”
骆沙将头搭在我的肩膀上,那一角的衣服慢慢变得潮湿,泪水横冲直撞地在校服上晕出一团又一团胎记,将我的左肩染出一片潮寒。
她不停地抽搐着,手指紧紧地攥住我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我真得忍得好痛苦。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明明很努力地闭上眼,却连一点儿困意都没有。我的头就像灌了铅一样重,脑子也开始不听使唤。我不想耽误学习,可是我,我根本学不进去,只要一看到课本,视线就变得很模糊,头也痛的不行。我真得不想这样啊……晓筱,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