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群(5)
服务生揭开锅,锅底冒着白花花的一团蒸汽。蒸汽完全散去之后才得见菜品全貌。蒸鸭被开膛破肚,腹腔里填上满满当当的食材,正是所谓的八宝鸭。
小时候听过家乡人一句老话,如果说世界大饭店做的八宝鸭不是正宗的,那么全关城掘地三尺也找不出能做正宗八宝鸭的厨师。
薛凯说:“闻柝说他临时有事,会晚来一些。叫我招呼大家先吃。”
众人像饿虎扑食般动起筷子。一顿风卷残云过后,再等孟温棠定睛一看,鸭子连个身影都没见到,自己也只吃了一口,这一口就足够她舔好几次唇角回味。
徐闻柝临时在家开了一场线上会议。
会议结束时,天已经擦黑。
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起身出门。
薛凯问他,徐闻柝,拿十万块钱砸孟温棠出来,值吗?
徐闻柝说值。
你看孟温棠东躲西藏十来年,这不就被他砸出来了吗?
推开门时,雷声在头顶低声嘶吼,冷风刺骨。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一场大雨。
“我来晚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徐闻柝推开包厢门。
孟温棠混在人群里,连头也不抬,默默夹菜。
只听见他们阿谀奉承着徐闻柝,说他才是真正的有钱不忘老同学。
分明刚刚不是这样,在他还没来的时候,孟温棠听见那群人说徐闻柝私底下一定做着什么非法买卖,不然怎么会这么有钱还摆阔。俨然一副嫉妒发酸的嘴脸。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徐闻柝还真是请了一群白眼狼。孟温棠在心底暗暗替他鸣不平。
“温棠。”
正发着呆,不知道什么时候徐闻柝就站到她身旁,指了指边上的空位子。
“我可以坐这里吗?”
孟温棠心里一惊,强装着镇定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坐在她身边开始,像是天生带了一种磁力。
孟温棠再也不能好好吃饭。她总会分神观察他的动作,他的一颦一笑。
曾经住在小洋楼里,会给她扎风筝,像野狗一样带着她漫山遍野跑的少年不见了,徐闻柝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变成一个真正的大人,甚至找不到一点从前的影子。
就像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普通同学。除了上学路上偶尔相遇,彼此之间并无交集。
让孟温棠疑心,那个过去的徐闻柝是否真实存在过。
可再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也许从她和所有人切断联系,孤注一掷去北方读书开始,他们就注定形同陌路。
徐闻柝并没有怎么动筷子,他和同坐一桌的老同学叙旧。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金融名词,听得孟温棠头昏脑胀。
果然这些有钱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本事,是孟温棠这般凡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的阶级。
孟温棠如坐针毡,思索着如何开口离开。
酒足饭饱之后,男人们就开始了他们的拿手好戏。天南地北夸夸其谈,听的人犯困。
“要我说,k公司就应该把m给吞并了,要想靠它自己打翻身仗,那就难咯。前年被k列入旗下的那个公司,不就是死灰复燃,现在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吗?”
听着他宏大的叙述,徐闻柝不忍心出声反驳,顺着他的话点点头,笑盈盈地抿下一口酒。
心底却嗤之以鼻。
也就在此时,孟温棠站了起来。
“闻柝,我先回去了。家里的猫还没喂食,我怕它饿坏了。”
“那我送你。”
孟温棠连忙摇头:“不麻烦你了。”
徐闻柝并没有听她的。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包厢。
孟温棠头也不回地快步走。
徐闻柝追了出来,在她身后喊。
“孟温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脚步终于停住了。徐闻柝三两步就轻松追上她。
狭小寂静的回廊里。只有两个人的身影。
哗啦一声,蓄积一天的雨水终于松懈下来,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敲打着窗户。
孟温棠回头担忧地望一眼身后的窗,嘴硬着:“没有。”
徐闻柝冷哼一声,怒极反笑。
谁知道今晚的徐闻柝看起来有多蠢。他明明能有条不紊地完成工作,却全部都安排在下午,为了挤出时间参加什么狗屁同学聚会,听别人吹了一晚上会漏风的牛。
结果就得到她轻飘飘的一句:“没有。”
徐闻柝自嘲地笑着。
“我知道他们都怎么说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今晚不会出尽风头,做这个人傻钱多的阔少爷。”
“我这么大费周章,只想亲口听你说为什么,为什么连我也一起被你抛开了?”
前一秒张牙舞爪面冷心硬的孟温棠,此刻被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钱和不断的工作,几乎没了社交,更遑论是恋爱,这对她来说是天方夜谭。为了还妈妈治病的钱,为了赚她和爸爸的生活费。孟温棠没日没夜的工作,以为自己的人生只能止步于此。却被他一句剖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孟温棠是有人惦念的。
可是太晚了,就在孟温棠花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想要叫住他时,徐闻柝已经走进九转回旋的廊亭里,不见踪影。
徐闻柝捧着一抔冷水,不断浇洗着脸。也渐渐缓过神来。
整理了衣着,又换上一副得体的假面重新走进包厢。
“刚刚接了个电话,我公司还有事情,先失陪了。账已经买过了,祝你们玩的开心。”
“哎,大老板就是事多。”席上有人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