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组拯救世界(100)
“赢了。”
他把装着蛋白霜慕斯的瓷盘子挪到自己的面前,拿叉子插起来,旁若无人地将之塞到自己的嘴里,都没有看对面的小姑娘一眼,用理直气壮的声音说道:“我都说了,我很厉害哦。”
对面的少女低头看着自己棋差一招被将死的可怜国王,表情绝对算不上开心,看到乱步心里好像只有甜点的样子后就更不开心了。
“再来!”她气呼呼地说道。
但江户川乱步已经感觉有点无聊了,看了眼面前突然变得不服气起来的女孩子,也没有回答对方,而是朝着别的地方看过去。
现在大厅中央的位置已经变成了短剧演出的地方。江户川乱步看了一眼,认出来了这正在上演的是俄尔甫斯和他妻子的传说。
“二次死亡?”他皱起眉,自言自语道。
费奥多尔靠在墙壁上,手中拿着一杯橘红色的龙舌兰日落,安静地看着这部短剧的高潮。
他轻轻的声音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对这部戏剧进行简单的介绍:
“其实在希腊神话里,有着两个很特殊的故事,可以互为表里地进行阅读:那就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二次诞生,以及俄耳甫斯妻子欧律狄刻的二次死亡。”
希腊神话里,俄耳甫斯的妻子欧律狄刻因毒蛇而死,他为此来到冥府,用悲恸的音乐打动了冥府的摆渡人,驯服了看守地狱大门的三头地狱犬,感动了复仇女神,也同样让冥王与冥后答应了把妻子带回人世的要求。
只有一点必须遵守:他在带着妻子离开冥府的路上,绝对不能够回头看她。否则欧律狄刻就将永远留在地狱里,无法重返人间。
就像是所有的故事那样,俄耳甫斯在对爱人的渴望中、在注定要到来的命运中、在某种惶恐中回过了头。
于是他的爱人因为他的这份爱,在即将来到人间的边界的那一刻化作了云烟,迎来了自己第二次的死亡。
现在俄耳甫斯正带领着自己的爱人行走。他走在最前,欧律狄刻哀伤而又安静地走在他的身后,名为赫尔墨斯的神使拉住了她的手。
场上那些乐师的音乐从昂扬的激烈转为哀伤的柔婉,但依旧有着巨大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在每个乐器的边上都放了一个话筒。
他们中先有一个人开始歌唱,于是其他人也跟着歌唱起来,为这一幕画面配音。
那些重重叠叠的声音交叠起来,有一种苍凉而又格外宏大庄严的神圣感:
“那些森林由雾气织就,桥在头顶
灰色的湖镶嵌在虚空
在灰色的土壤上,一条小径
苍白如蛇地蜿蜒,如驯鹿裸露的脊椎。”
轻柔哀伤的女高音唱响在乐器发出的声音之间,高唱道: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俄耳甫斯——你为何如此犹豫?左顾右盼
像是神经过敏的动物?
俄耳甫斯——你可听到妻子的脚步,
她的衣摆在风中
摇曳如飞蛾微颤的羽翼
或者那只是你的步伐,你心脏跳动的声响
你自己的呼吸?
如果回头一眼(如果选择回头
你的一切星星就将坠入深渊)
但你必将能看见她:那超越死亡
且将你的心脏握在手心的爱人。”
没有哪个女人能得到那样多的爱:她被全世界最美丽的声音歌颂,全世界最动人的琴音被用来表述对她的爱意,最美妙的那只弹琴的手最渴望握住的是她的掌心。
在她第一次死亡之后,能带来最大欢乐的音乐里只剩下了哀伤的世界,痛苦的潮水淹没天空与大地,只剩下暗淡而又孤寂的一颗星。
“可你如今已然死去。
你如今身上穿着云雾般的尸衣。
你脚步迟缓,轻盈,温柔而又安静
正如死亡在你子宫里孕育,你
孕育出一个死亡的孩子,你
已然忘却欢笑与哭泣
你只是记住了你自己,并把自己孕育
如同花朵裸.露出饱满丰盈的果实
死已将你充盈,将你填满——欧律狄刻
可你却还无法懂得。”
费奥多尔没有阻止这场戏剧的想法,哪怕这明显是这场宴席仪式中的一部分,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自信,或许是出于某种好奇,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
但同样正在观看这场剧目的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极为动情地跟着这优美而又洪亮庄严的咏叹调呼应般地歌颂起来。随着开口哼唱的人越来越多,加入其中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同的声音汇合在一处,就像是一种冥冥的呼喊,万千个声音汇聚成一个浪头:
“欧律狄刻哟:你是死亡的圣处女,不可被生者触摸。你是万物之母亲,在它们诞生之前就把它们孕育。”
“你的爱已然不属于任何一人!”
江户川乱步收回目光,朝着自己身边的女孩子看去,发现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将目光投向了戏剧,但是没有跟着唱起来,只是脸上露出了极为一致的表情。
和剧里那位正在跟着俄耳甫斯前进的欧律狄刻一样的表情,和歌声所描述的一样的表情:
轻盈、温柔而又安静。
是一种感染吗?
江户川乱步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了这样的判断,朝边上看了一眼,身子微微前倾,碰了碰坐在对面的少女的手。
正朝着那个方向看的少女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下意识剧烈地打了个哆嗦,眼睛一瞬间变得很圆,愣愣地转头看向江户川乱步。
她的眼神中没有什么愤怒和不满,只有一种带着痛苦和悲伤的茫然感,放大的瞳孔恍恍惚惚得像是眼睛上被滴了几滴颠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