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打工人(120)
一种是带有莲华宗内力弟子的血气,若有足够的血气冲击阵眼,阵法为保住弟子性命,会自动瓦解,这是蘅芜君施加其上的保护机制。
邱祁念知道自己无法强行破阵,所以用的是第二种。
千灵阵自创始以来,从不为只困一人,所以它判断的“足够的血气”,也从来不是一个活人的血气能够做到的。
但是死人可以。
邱祁念是大乘期的修为,她若是主动将全身经脉中的灵力调动开来,侵略浸入每一处血管,再用全身灵力为媒介,同时从内引爆血管——一个人一生所能绽放出的血气莫过于此,不会再有更为盛大的血祭了。
不会再有了。
她站在离范坤来的一步的位置,倾尽所有,将自己化作了一朵花。
没有距离的限制,不曾经历空气的逸散,漫天的血雾顷刻就向阵眼席卷而去,被红色浸染过的阳光灼目而刺眼,盖过了金乌缠的光芒,入目之处只能望到大片大片的红,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咔嚓——”阵碎了。
范坤来退后几步,移开阵眼,那血雾袭来始料未及,根本避无可避,眨眼间他就被黏糊的血气浇透了,华丽金贵的衣物上沾着不断下落的鲜血,发丝也不得幸免,抬眼时睫毛同样被血液糊着,一眼扫过找不出一处体面的地方,范坤来扯了扯嘴角,盯着邱祁念消失的位置,瞳中充斥着赤金色,良久笑了:“倒是没想到你这么豁得出去,把姓范的都吓得躲了回去。”
没人能够回答他了。
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范坤来睥睨而去,看见是方随脱力跪了下去。
阵法压制下他一声不吭地死撑着,如今阵法结束,他却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瞧着好笑。
“方随之,你记住。”范坤来开口道,“邱祁念是为了你死的。”
方随狠厉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星星点点的血丝,鼻尖仍然充斥着熟悉的血腥气,方随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还是发不出声音。
谢时安跪下来抱住他,沉默喊道:“师尊。”
方随闻言肩膀抖了下,有些怔怔地看向谢时安。
谢时安一言不发地给他擦去自己都浑然不觉已然掉到下巴上的眼泪,然后双手捧起他的脸,嗓音发涩:“师尊……不是你的错。”
方随瞳孔动了下,迟钝地落到谢时安唇上。
谢时安缓慢重复道:“不是你的错。”
方随就茫然地眨了眨眼,掉出更多的眼泪来。
“你到底是谁?”林昭抬手招来自己的本命灵剑,凤凰火盘旋而上,烧尽周围久久不散的血雾,剑指范坤来赤金的瞳孔:“在范坤来身体里的,到底是谁?”
“范坤来”抹了把眼皮上的血丝,笑道:“你不是凤凰么?最该清楚我是谁了。”
“流乌。”林昭肯定道,“你没死。”
“那就是了。”流乌一把扔开碍事的玄泽尸体,拍了拍自己有些乱的衣领:“可别造谣,我从来就没有死过,看来那些老东西把你也瞒住了。”
林昭啐道:“你以为现在叫自己‘金乌’,便能掩盖自己本体只是一团污染的事实吗?”
流乌一直八方不动的表情终于在听到“污染”两个字的时候暴露出一丝狰狞,而后快速掩饰过去,笑道:“我杀不了她,难道还杀不了你吗?”
“你谁也杀不了。”
流乌转向跪在地上发声的方随,眼中滑过一丝轻蔑:“就凭你吗?你算什么东西,你那师姐可是拼了一条命,你现在才有机会活着跟我说话,我不急着杀你,无非是想多欣赏几眼玉识君狼狈的样子。”
“我说了。”方随按住谢时安的胳膊,站稳了身子,眼泪混着鲜血在这张脸上留下红色的痕迹,像是落了一场血泪,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完全清醒了,眸底压抑着汹涌的情绪,出口时却只有平静的几个字:“你今天,谁也不可能再杀。”
流乌果断道:“我偏要杀。”
话音落下,流乌手中的金乌缠光芒大放,金乌缠化作一道流光,呼吸间便向林昭攻去。
林昭举剑应对,金乌缠却在尚未触碰到他时被拔地而起的水墙拦住,金乌缠剑身刺入水墙中,霎时仿佛陷入泥沼,剑上的火焰在水灵力侵蚀下逐渐黯淡,流乌惊疑地看向原地未动但是威压逐节攀升的方随:“你不是悟道失败了吗?”
方随的威压还在上升,原本四面八方漏风的经脉在外界灵力温柔的抚摸下重归于好,头顶飘过来一团乌云,雷光闪了闪,又在察觉到方随的经脉中早就被天道的雷劈得外焦里嫩重塑过后迟疑地飘走了。
方随盯着自己的双手,那里重新流转起浑厚的化神境灵力,举手投足都带着空间的震动,再缓缓回归波澜无惊,久违的力量已经彻底回来了。
方随皱了下眉闭上眼睛。
他生平从没有后悔过什么事情,被谢时安骗身骗心他不后悔,此趟负债打工他亦不后悔,但是眼睁睁看着邱师姐死在面前,方随后知后觉琢磨着自己的心情,意识到他真的后悔了,他后悔没有早早承认。
早在莲华宗的时候,他就悟道了。
玉识君方随之以天下人入道,谓之苍生道,他方随以自己入道,弃过往所有于不顾,悟自己的往生道,与任何人都无关。
可是这具身体是方随之的,他不承认自己是方随之,又怎能将自己的道付诸他人的身上,换言之,他连自己都不承认,其实也从来没有悟到过真正的往生。
方随现在终于明白,他是不是方随之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是方随之,即便那些不忍直视的过去是他的,可方随之的过去从来就不止那些痛苦,师姐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冠绝三界的力量亦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