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长宁(13)
到底是不对。
“看什么?瞧你瘦瘦巴巴的样子,吃饭!”菱生嘴里凶巴巴的,把筷子重新塞进他手里。
楚晏这才发现手边的碗里堆了不少肉。
原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犟孩子。
“不许再笑了!”菱生瞥见楚晏唇边似有似无的笑意,又张牙舞爪地警告道。
“好,我不笑了。”
楚晏被这孩子这么一闹,方才心中因为顾长宁和那谢北轩而郁积的不快消散了许多,笑意不从嘴角流露,便从眼角泄了出来。
菱生别扭地移开脸,补充道:“商队会去祁城的,不过不是每次都去,下一次是后天,明天你把信给我吧,我拿去给吴爷爷。”
“那就多谢了。只是不知是否具体可行,第一封信还需写得严慎些。”
五日后——
顾长宁处理完手头的军务之后已经过了亥正时分,外头除了轮岗的侍卫基本没什么人走动了。
他无意间又翻出墨旗带来的那封宫中信件,他选在荒郊野岭扎营,使团到来的事都没瞒过宫中,要是在城中,恐怕父皇会直接派人押送楚晏了。
看来还是不能回城中啊。
顾长宁郁郁寡欢地将信件收起来。
墨岩机灵地上前递上一杯雪松茶,收拾纸笔。
他抿了一口,平日最爱的这股茶香竟也索然无味起来。
松针入茶,本是雅趣,但不知怎的这股松柏之气总让他想起那日的楚晏。
自从他说过那样的话之后,楚晏真就没再来找过他,明明没禁足他,却连句问候都没有。
他这些天也忙着处理军中事务,还要应付谢北轩,也就没腾出时间去看楚晏。
也不知道楚晏的腿脚好些了没有。
他烦闷地放下茶杯,“楚晏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楚晏殿下这几日都待在帐中,除了偶尔去看望那几个使团文臣之外并无走动。近日还向臣讨要了些文房用具,说是想练习书法和丹青,属下记起从前也曾向楚晏殿下讨教过书法,所以就应允了。”
他倒是悠闲。
顾长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拂开准备给他宽衣的墨岩,“你又去找他练字了?”
墨岩低下脑袋,“是,楚晏殿下的字,挺好的。”
好什么好,宁愿写什么破书法、去见那几个腐朽的文臣也不来见他。
“不必宽衣了,我要去找他。”他随手抄起衣桁上的斗篷披挂在身上,冒着风雪就出了门。
这个时辰了,楚晏大概是睡下了。
他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看见那顶营帐已然昏暗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墨岩举着伞追上来,拍了拍他两肩上的雪,“殿下,夜深了,明日再来吧。”
“嗯。”他嘴里这么说着,腿却依然往那个方向去。
隔着厚厚的帷幕他倾身侧耳,里面悄无声息。
他本想掀开进去看看,可又怕带进去风雪,让楚晏着凉。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之后,立马有了几分对自己的气恼。
怎么明知楚晏是那种人,却还是忍不住来找他呢?
他怏怏拂袖,转身离开。
雪一直下到了早上,顾长宁晨起时有些没胃口,随便吃了点,照例巡视了一圈营地。
最后又站到了楚晏的帐篷前。
他一边恨自己没出息,一边不由自主地拨开了帷幕。
楚晏站在书案前,执笔在描画着什么,听见风声,抬眸望向他的方向。
那眼中明灭着雪景的倒影,惊诧之后又带过一抹喜色,“长宁?”
“你倒是悠闲,腿好全了吗?就这么站着。”
他不想被看出自己来得刻意,沉着脸没好气地回复道,又抬手示意一旁的红蕊出去。
“嗯,好多了,只是夜里还有些疼,”楚晏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又继续道,“这雪景壮丽浩渺,我左右无事,干脆描画下来,也能打发时间,而且过阵子便是你的生辰了,我想先前都如此,今年重逢,也应当如此。”
先前每每生辰之际楚晏的确会送他一幅字画,只可惜三年前走得仓促,那些画也没能带上。再加上这阵子太忙,反而他自己先忘了生辰之事。
看来楚晏也不算太过分。
他飘然移步到楚晏身侧,那绢纸上赫然一幅冬景雪原图,黑色的笔墨画出了绵延千里的雪景。
从前楚晏便擅长丹青,没想到这么久没见愈发精进了。
“怎么样,你可喜欢?”
“啧,一般。”他忍住想要夸奖的冲动,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
桌边累了一沓写过字的竹纸,看来这几日光是用这些打发时间了。
随手拿起几张,上头写的都是些过往圣贤的文章,虽然无趣,但楚晏的字迹顿笔如垂露,行笔若崩云,当真是清爽好看。
他正要往下再翻翻,手腕却突然被楚晏温热的掌心按住。
“你来看看,我这枯树总是画不好。”楚晏的手指穿进他的指间,将他拉过。
他心头一热,虚咳几声,放下手里的纸。
从身侧越过楚晏肩头,望着他落笔的位置,“你这枯枝不应该这样细细勾勒,反而是重些行笔要来得生动粗犷,也显得这雪势更大。”
楚晏照他说的行笔,果然枯枝横断,更衬得万里飘雪。
他眼眸都亮了,转过头看着他,“果然如此,多谢。”
这样咫尺间的距离,倒让顾长宁心下骤生感慨,仿佛回到了从前。
但墨旗的话依稀在耳,就如同一根不可见的刺,总会在敛声息语中刺疼他。
顾长宁心虚地移开视线,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道:“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