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人之屋(95)
长长的栈桥尽处,渔船列在海面,安静地随波起伏。
海浪在不远处的沙洲上碎裂成白色的浪花,一道白线温柔地涌向岸边。蔡满心在松软的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来到海鲜大排档时已经微微出汗,额角鼻尖亮晶晶的。
何洛和章远已经等在店里,要了一斤芒果螺,鲜虾生蚝若干,又蒸了一条石斑。水槽里的螃蟹看起来很是硕大肥美,小伙计为难,说那是老板留给朋友们的。蔡满心失望地叹气,黑脸膛的成哥笑呵呵地安慰她,嘱咐店员:“是芳姐介绍过来的呢,就匀三只给他们吧。”
蔡满心心中愉悦,忍不住对何洛和章远二人说:“当初我要来,美国朋友说这儿民风淳朴,我爸妈偏偏不放心我自己来,说这儿走私猖獗,穷山恶水出刁民。”
她考虑到周围人多,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恰好有人经过,似乎是颇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蔡满心咂舌,只觉刚刚那人的目光扫过来,回头去望,对方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他走到沙滩上的长桌旁,已经有几个当地人聚在一起,他们互相拍着肩膀问好,在桌上摆了一排啤酒,蒸好的亮红色螃蟹堆在盆里,小山一样。
章远问何洛:“咱也整两瓶啤酒?”
何洛蹙眉:“啤酒海鲜,小心中风。”
章远向着邻桌努嘴。
蔡满心笑:“他们大概都免疫了吧。”
章远争不过两个女生,索性要了三只椰子。
邻桌的气氛很是热烈,似乎是某个旧友带着新婚的妻子自远方归来,不断听到大家劝酒的声音:“这杯老怪是一定要喝的,新媳妇也不能拦着。”
那边酒过三巡,这边蔡满心三人也吃饱喝足,打算结账。这时不知谁拿来两把吉他,被叫做老怪的男子接过一把,又将另一把递给身边的朋友。二人调弦正音,低声交谈了几句,琴声便行云流水地响起,是蝎子乐队的《Dust in the Wind》,二人齐声唱着:“I close my eyes
Only for a moment and the moment's gone
All my dreams pass before my eyes in curiosity
Don't hang on
Nothing lasts forever but the earth and sky
It slips away and all your money won't another minute buy
Dust in the wind
All they are is dust in the wind
”。
蔡满心听得兴起,忍不住也跟着和了两句。
成哥听到,招手邀她过来,“小妹唱歌很好听啊,你学过声乐?”
“小时候参加过少儿合唱团。”
成哥笑,“选一首老歌,我们弹,你来唱,好不好?”
蔡满心点头,选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在悠扬的琴声中,低声唱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真是个不错的歌手。”众人纷纷鼓掌。
“没想到你声音那么沉。”成哥问,“你多大,二十出头?”
“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蔡满心眨眼。
“哈,如果你老一些,我就会追你的。”成哥笑。
众人哗然:“成哥,好不容易贞姐刚刚回国了,你就在店里逗小姑娘?”
蔡满心笑:“多谢,没想到我还是小姑娘呢。”
她回到座位上,何洛探身问:“以前不是有个高年级师兄追你,总在咱们楼下弹吉他?”
蔡满心耸肩:“我顶看不惯那些男生,只会几个和弦,就来买弄骗女生。”说着她看看章远,又看看何洛,说,“你说是吧?”。
章远无辜地举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真是半个和弦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蔡满心笑:“你已经道行很高了,简直是男友标杆。”
“当初追你的奥利弗呢?”何洛问,“我见过,这个人挺好,会吹萨克斯,还为你学了《茉莉花》和《小河淌水》。”
蔡满心歪头:“不知道,在一起久了有些厌倦,没有你说的那种心动。”
“哪种?”何洛不解。
“当时我问你,怎样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一个人,你说‘初来乍到的爱情,让你变傻变笨变胆小。在他身边不敢呼吸语无伦次,完全不是你自己。’”
何洛骇然:“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还这么酸过。”
章远也笑:“又傻又笨还不敢呼吸,怎么像考试要作弊。”
何洛努力回忆:“我记得你当时说,还好还好,你没有迷失自己的经历;而且你想以后也不会,没有什么比自我更重要。”
“我只是好奇,那种感情是否真的存在,是否每个人都能遇到,刻骨铭心。”
章远和何洛双手交握,互相看了一眼。何洛颇为感慨:“应该是吧,如果遇到这样的人,千万不要离开他——除非,你做好失去他的准备,不是所有的人分分合合都有运气回到最初的。”
那边的吉他声静了片刻,老怪在给新婚妻子剥螃蟹,他的朋友抽完一根烟,重新拾起吉他,看似漫不经心随手拨弦,便是漂亮的轮指,音符像叮咚的雨滴自屋檐滴落,敲打在青石板路上。从侧面看过去,他低垂眼帘,神色悠闲,看似不疾不徐,但流水一样的旋律自琴弦间淙淙流泻,又恰似微风穿越林间,俊秀的乔木枝桠摇曳,繁茂的绿叶沙沙作响,在大片翠意间流转着阳光明亮的圆斑。琴声忽而急促,像疾风吹落叶子上的晨露,掠过池塘的水面。他和着节拍微微颔首,神色专注,双手离开琴弦,嗒嗒地敲响面板,如同在风中愉悦飞跑的顽皮孩童,留下一串匆促的脚步声。一段漂亮的华彩过后,他严肃冷峻的神色变舒缓,绽出舒心的微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