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仿佛蕴含着一点真正的压抑与痛惜,或许还混合了一点因为在别处被拖住了脚步、因而未能及时发现她遇险的后怕与愧疚,使得他原本清朗的嗓音显得有丝低沉。
然而他的小折梅却仿佛出了神,一时间并没有回答他。
只因她的脑海里,始终响着那位“逐日使”刚才所说的话:可笑他并不明白,他只是一颗弃子!
……是吗。
是这样吗。
……
最近的情势对他们很不利。
这是郑大人方才对盛应弦所说的话。
中京城内的空气空前地紧张。懦弱多时的皇帝的确没有更好的手腕和魄力一举解决立储之争。张家和杜家以及那些各自依附他们的人开始党同伐异,是立杜贵妃所出的皇长子信王李重霄还是张皇后所出的皇次子仁王李重霖为太子,朝中争执不下。
在这种情势下,定北将军杜永炽麾下的北大营以皇帝每年必定亲至的秋阅为名,开拔至京城外五十里扎营,就是格外显眼的一步。
在这紧绷到极点、暗潮汹涌的局势之下,郑啸再度遇袭。这一回比上次更加危急,若不是盛应弦关键时刻赶到,拼了死命把他被乱箭射穿的官轿从众死士围攻的街心抢出,只怕他堂堂二品大员就要殒命当场。
眼下他一个文官,徒有铮铮铁骨,却一身是伤,卧床休息,动弹不得。只好把他最信任的同僚——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唤来。
他说:“对方已经孤注一掷,可见已经被我们逼到了墙角。只可惜我身负有伤,收网的事情,你一个人是否能够完成?”
盛应弦简单地颔首,黑眸里沉沉如冰。
郑啸看着面前这年轻却沉稳的心腹爱将,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可知道这番出手,你就将面临深渊绝壁,背后亦无人可靠?皇上向来仁和慈悯,不知有多少人希图拿着这一点做文章……即使你出手无差,一击即中,也要防着对方埋伏有后手……没人能够帮得了你,如惊……”
他严峻的语气淡去,换了一种慈蔼的长辈似的口气,唤着盛应弦的字,似是带了点告诫。
“若是你一心为国,最后却做了牺牲品,又该当如何?”
盛应弦震动了一下,目光里坚毅冷凝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从郑啸府中出来,盛应弦面沉似水。
中京一片风声鹤唳。
第183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81
而在这个时候, 一首童谣悄然在中京城的街头巷尾传唱开来。
“乌金鞘,红罗袍,贯正气,循大道;龙座下, 任逍遥, 麒麟儿, 登云霄”。
和之前只有四句的旧版不同,现在传唱的这首童谣变成了八句,而多增添的后四句里充满了玄机——或者说,杀机。
这歌谣仿佛就像是一夜之间就铺开到了中京城的大街小巷。虽然没有人公开解读这首童谣,但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已经吵翻了天。
有人说, “乌金鞘”指的很明显就是皇上御赐给盛应弦的那柄宝剑,而“红罗袍”亦是云川卫指挥使的官袍;“贯正气,循大道”正是盛指挥使平日的作派。因此,这首童谣既然前四句说的是盛应弦, 那么后四句所说的也就应该是他。
可是,“龙座下, 任逍遥”就已经很令人遐想了——是不是在暗示盛六郎得了皇帝的许可, 就肆意妄为,罗织罪名, 穷究素有恩怨的某些特定对象, 云云。
更不要说最后两句“麒麟儿,登云霄”暗示得有多么其心可诛。
盛指挥使自不可能为了这么几句没头没尾的童谣就去穷究不舍。而且这童谣若说诋毁, 诋毁的也是他的名声,不牵涉到皇上, 更不牵涉到其他皇亲国戚、龙子凤孙,所以也无法公开禀到皇上面前, 请皇上的示下。
……想出这一毒辣招数之人,其心何等可怖。
朝中也有人敏锐地看到了风向,于是上折子弹劾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
不过当然不能因为区区一首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童谣听上去言辞别有用心,就弹劾盛应弦有不臣之心。
于是那些弹章里一天一个罪名,今天说盛应弦办案不力,明天就说云川卫权力过大、无人制约,后天又老调重弹,说盗印的嫌疑犯陆饮冰在出手前最后私下接触的人就是盛应弦,他的嫌疑在未公开洗清前,应当被勒令在家幽居思过,不应再介入公事,云云。
其实如今朝中谁不知道盛应弦出狱戴罪立功,是出于永徽帝的特旨。那些弹章竟然连这个都不太顾忌了,很明显幕后黑手八成就是内有宠妃、外有兵权的杜家。
在这种几乎已经要走到图穷匕见的紧张时刻里,或许最悠闲的人,就是——
长宜公主,李琇映。
“眼看就要到永徽三十五年了……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她怡然地半倚靠在一张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刚染好的指甲。
当然,这只是一种催促对方抓紧行事的说法而已。北大营十万精兵还驻军于中京城外,预备参加皇帝亲至的“秋阅”呢。
永徽三十四年的中秋,亦是在一片近乎紧绷的肃杀之中潦草地度过的。
而她面前的人,闻言平静地应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再度求见殿下。”
长宜公主端详着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放下手抬起头来。
“……你倒真是胆大。”她的语气有点复杂。
面前的小娘子半个月前才刚被“天南教”的左护法“逐日使”裴系舟挟持了一次,幸而盛应弦及时赶到救下她;如今她颈间还缠绕着一圈圈的布条,很明显是在那天受的伤还未完全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