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那声音听上去显得有几分颓唐、又透出几分无奈,所以她起初并没有立刻听出来。
但当她将那大大的一勺冰淇淋完全送入口中之后,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唉……六郎,你又何必如此?”
谢琇:……?
她低头打算舀另一勺冰淇淋的动作一顿。
可是她还没有抬起头来望向餐厅里的电视屏幕,就听见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意已决,大哥不必多言。”
那声音平静地说道。
先前那声音又长叹一声。
“唉……可是,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六郎?”他听上去竟然又是无奈,又有一丝愁苦。
“你独自搬到了‘立雪院’里居住,也不再与父亲说话……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除了上朝下朝、工作办案之外,还剩下什么?你活得像个苦行僧一般……你打算一辈子就都这样吗?!”
他说着说着,竟然还气恼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劝说的言辞,就被人温和地打断了。
“……大哥。”
他的弟弟说道。
“六郎无能,只是一介愚忠愚孝之辈,既不能真的叛离家门,更不能对圣上的决定任意置喙……”
他的声音很轻,但许是播出前经过了一些后期处理,此刻听上去却非常清晰。
“唯有这样地活着,能够稍减我的一些痛苦……住在这里,也让我感觉好像离她更近一点……”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就好像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叙述那样。
与他的平静相比,他的“大哥”好像满腔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似的。
他的话说完,室内陷入了一片宁静。良久,他的“大哥”废然长叹一声,又道:
“父亲打算上书乞骸骨了……你怎么说?如惊?”
谢琇有点惊讶。她抬起头来,凝视着屏幕上的影像。
但镜头前并没有出现任何人影,而是只有一只修长的手,执着一支笔,正在书案上绘画的画面。
听到他的大哥说出了一个堪称重大的消息,他的笔也只是稍顿了片刻,随即又移动到画卷的右上方,开始写字。
“这是他的决定,我没什么可说的。”他淡淡道。
他的大哥急道:“但父亲乞骸骨之后,你在朝中的处境就更——”
他轻轻打断了他大哥的言语。
“我能站到今天的位置上,从来不是依靠父亲。再艰险的道路,我都可以一个人去走。”
他的声调里甚至不含有任何痛苦的成分,安安静静的,十分自然,提起一些关键要素之时,犹带了三分笑意。
“夜深了,大哥不回去歇息吗?明日我休沐,还要一大早出门去城外猎雁。毕竟,我答应了她的,十月十二是个诸事皆宜的吉日,我会猎一双大雁来给她……”
之前那个“大哥”的声音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可是!已经过了好几个十月十二了,如惊!你得面对现实!……”
谢琇手中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到了盘子里。
她愕然地抬头,正好看到屏幕里,那只熟悉的、修长的手,将手中的毛笔架在砚台边上。
当他的手移开之后,桌上方才被他的衣袖和手臂挡住的那幅画就完全呈现在镜头里。
是中京城北门外的那一片郊野的情景。
天空中飘下纷纷扬扬的大雪,甚至朦胧了远处巍峨耸立的城楼的轮廓;城外被薄薄一层雪花覆盖的驰道上,正有一辆鸾车驶向远方,而那辆车的车窗处,却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扶在窗框上,仿佛车内的人正撩起窗帘,要从车里望出来。那段皓腕上有一截滑落下去的正红嫁裳的衣袖,是这幅画中唯一的艳色。
而他大哥方才念出的那段诗句,正是他刚刚题于画上一隅的。
正在此时,镜头忽而切近了一些,那幅画在屏幕上放大了一些,也就让观众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风雪苍茫之中,远处的城楼上,有小小的一点身着绯袍的人影;那只是一个潦草的轮廓,甚至连五官都没有画出来,在风雪的掩映之下,看上去几乎模糊不清。
谢琇听到身旁的其他顾客纷纷议论起来。
“瞧,就是这个……‘西洲曲’的名场面之一……”
“唉好惨……果然UR世界无好事……”
“是啊是啊!那直播中途看得我还以为时空管理局改了规矩,原著里的无CP大男主也可以被女配攻略了呢!”
“唉别提了……都那么好了,居然还能拐一个大弯,最后把剧情圆回去,跟原著完全吻合上……这姑娘是个狠人哪……”
“……跟人家谢大佬有什么关系!人家大佬起手拿的就是黑莲花的设定,一睁眼就是家破人亡,魔教登门……小小年纪玩弃暗投明吗?那搞不好都活不到成年去和盛六郎见面,就得跟着这个破世界一起灰飞烟灭了……”
谢琇:“……”
她呆愣了片刻,哑然失笑。
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的情绪,她索性双臂撑在桌面上,认真把这一段短短的剪辑看完了。
说起来,因为“西洲曲”那个小世界太脆弱,当初她进入时,甚至连打上个姓名补丁都做不到。因此她在那个小世界里,姓名是假的,连外形都是假的,完全出于原作之中的设定,其实和她本人的真实长相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也因此,她此刻坐在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就是那位大家议论之中的“谢大佬”——虽然这个称呼,她今天也是头一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