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咳一边喘息,刚刚喉间被扼紧也让他短暂地窒息, 因此现在他的脸上,因为呼吸骤然通畅以及随之而来的剧咳, 苍白的容色间又染上了一抹病态的红,使得他慢慢抬起头来的瞬间,那神色看上去竟然有一丝不正常的乖戾。
“繁霜……你这么说,是要诛我的心吗。”
他的语速非常平稳,一字一顿,在这种诡异的情境里,反而透着一丝不正常之意。
“你我少时相识,一见倾心,多年结缡,夫妻恩重……”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音都咬得非常清楚。在谢琇听来,他简直不像是在普通地说话,而是仿若字字泣血似的。
“可你竟然……竟然生出了二心,事不能谐,便盗走我秘藏的灵药服下……”
谢琇:“……”
不,她忽然不太想听这场狗血大戏下面的剧情了。
明明都是粉墨登场的人,别人演的是风花雪月的言情剧,她却只有铁骨铮铮的除妖戏……
引用一下老海的名言:收视率都撵不上人家啊!怒!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佛子,发现佛子亦是慢慢皱起了眉。
也对。他一个出家人,本是来为民除害、度化妖魔的,结果猝不及防一脚踏进了凡尘俗世的爱恨情仇里,那种心情恐怕只有引用一下穷剑修的名言:宛如脚底下一脚踩到了狗……泥巴里!
这种不敬的想法不知为何让她感觉愉快了一些。
她抿紧嘴唇,决定还是先让琢玉君把台词说完。
毕竟谁都有一颗八卦的心,说不定此刻收看直播的观众们就想深挖一下琢玉城的这点爱恨情仇呢?
她静听着琢玉君平静得几乎令人发毛的语调,继续往下说着:
“可是,你不知道,那灵药是不适合肉骨凡胎服用的……你一旦服下,就要白白经受脱胎换骨之痛,最后也不能获得什么道胎仙缘,只能沦为妖物之身……”
他重重地、沉痛地叹息了一声。
“繁霜,你为何要隐瞒我呢?为何不告知我你的打算呢?即使你改变了主意,想要与那陆谓秋在一起,你又想过没有,过了这么多年,他是否已经成亲、有了后代?他是否也愿意与你一起?你服下了灵药,即使侥幸成功,从此以后得以有机缘修道,容貌也将停留于此时,生命更是会比他漫长许多……”
他慢慢地转过头去,凝视着在他身后依然张牙舞爪地挣扎着的蜃妖齐夫人。
此时,她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是本能地想要挣扎着继续施为,将琢玉君困于此地,任她摆布似的。
琢玉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繁霜,你不信我,又强求我一定要心悦你……”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你心有两意,盗取灵药,可一下子说是为了我,一下子又说不是为了我……反反复复,教我该如何做呢……?”
他的语声到了最后,低得几乎就像是一种心碎的呢喃。
谢琇:“……”
啊,瞧瞧这副一脸伤痛地控诉负心汉的模样!真怀疑琢玉君和齐夫人是不是互相拿错了对方的人设和剧本!
她还有点闲心调侃面前的画面,但她身旁的佛子很显然已经丧失了继续聆听爱情故事的耐性。
他忽而插话进来,打断了琢玉君的自说自话。
“恕贫僧冒昧。”他淡淡道,“可否寻问一句,那位‘陆谓秋’陆老爷的生辰是何时?”
谢琇:……?
她花了一秒钟才适应过来,陆谓秋在现世里理应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佛子的称呼没有错,的确是应该唤对方为“陆老爷”而非幻境之中的“陆公子”。
一时间她竟然有点岁月飞逝、沧海桑田的感叹。
但佛子问及陆谓秋的生辰八字,是何用意?
琢玉君很显然也有相同的疑问。他对着身后的蜃妖齐夫人的那一番又似深情、又似心碎的诉说乍然中断了,停顿了片刻,方转过头来,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冷淡了一些。
“某的确不知。”他道。
“某只知此人昔年曾同样心悦于内子……但内子最后应承了姬某的求亲。陆谓秋很快就入京赶考去了,最后不过是个同进士,放了外任,辗转多年,官场上亦不甚如意……”
佛子的表情纹丝不动,谢琇却感到了几分趣味,忍不住调侃似的说了一句:
“琢玉君对陆老爷后来的动向,这不是知道得很多吗。”
琢玉君一窒,停顿良久方道:“……总是内子心头一点念想,若说姬某毫不介意,那是假的。只是,打听归打听,姬某如今早就不跟那位陆老爷在同一处相争了……姬某自有这座城要操心,还有大道在前,与那位陆老爷尚在宦海之中浮浮沉沉的际遇,大不相同……”
谢琇:懂了,也就是说,情敌现在混得太惨,压根不成为他的对手,因此琢玉君才可以这么坦然地承认自己打探过情敌的消息,说不定在某些时刻,也对情敌惨淡的际遇而稍微幸灾乐祸了一下下吧。
但此时,仿若已经无声地陷入癫狂的蜃妖齐夫人却出声了。
“……至德二十四年……十月……丁亥……”
谢琇:……?
佛子已飞快掐算起来。不过数息之后,他便静静开口了。
“恕贫僧直言。”他道。
“陆老爷已不在人世。”
谢琇:!?
她感觉自己的脸上甚至还没有铺排开一个愕然的表情,就听到蜃妖齐夫人嘶声尖啸。
“啊——!!!”
她一头凌乱的长发忽而无风自动,猛地漂浮到了半空,如同深海之中被水浪带起的海藻,来回飘荡摇摆,伸出长长的叶片,如同张牙舞爪的枝蔓,仿佛下一刻就要缠住他人的手足,将人拖进海底溺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