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立于他面前的,是摩登伽女啊。
谢九好像很讶异似的,睁大眼睛盯着他。
摩登伽女言: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声……
是这样吗?昔日的摩登伽女,曾这样深爱过阿难吗?在她眼中他的一切,都是至美至好,引人爱慕的吗?
于是他便紧紧握住她的手,直直地望住她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眸,低声恳求她:
“……再一次,可好?”
她僵住了。
他便把自己整个儿都送进她的手掌中去。
帐中暖热迷乱,她手上有浓郁的玫瑰香气。
她每移动一下,那种玫瑰香气就升腾一分。
他沉溺其中,又是陶醉,又是痛苦。
他金身未破,但他已不是从前那个他了。
生平第一次,他依循着自己的意愿行事。竟然有种罪恶的甜美感。
这是他选择要做的事情。他并不后悔,因此并不生心魔。
他内视神识,一片滔天大火。但其中并没有任何黑雾存在,因为他很坦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不会感到任何愧疚或遗憾。
他被她掌握于手中。但他并未堕落。
阿难曾与摩登伽女有前五百世的夫妻缘分,方有今生施水之恩;何错之有?
阿难避于佛陀之侧,玄舒坦然迎着贪/欲而上。
摩登伽女苦苦追寻,谢九冷若冰霜,漫不经心。
他们各有自己的道,也各有自己的欲/望,仅此而已。
阿难欲/求正果大道。摩登伽女欲/求一真心爱慕的郎君。
玄舒呢,玄舒长久以来为佛子之名所缚,忽然想要试着遂心而行。
而谢九,仿若总在云里雾里,亲切而不亲近,温暖而无温情。
玄舒倒在衾被之间,沉重地喘/息。
他似乎浑身都变得轻飘飘的,大汗淋漓,但又身轻如燕,仿若变成了一只纸鸢,马上就要飞到天空中去。
在迷茫的浮荡之间,他恍若又看见了不同的景象。
他行走于尘世之间,身旁总有谢九相随。
他们一起渡世人苦厄,一起斩杀作恶的妖魔;谢九总是拿那种盛满了爱慕的眼神注视着他,但是他总是躲避着她的目光。
有一天他们露宿野外破庙,第二天一早,谢九没有及时醒来。
他的心脏一阵紧缩,上前查看时,才发现是谢九生病了,发起了高热。
修道之人很少会染上风寒,因此他也没有预备治疗的药材。
他欲往林中采药,又担心谢九独自在此,昏睡之中会着了什么道儿。或许有可能被陌生人或偶然来此的野兽袭击,或许有可能被甚么居心不轨的坏人或妖物算计……
走又走不了,放又放不下,眼看她烧得简直像是个大火炉,他却束手无策。
第241章 【第四个世界三生事】37
最后, 他咬咬牙,在确认了谢九真的因为高热陷于昏睡之中、不可能察觉到他在做什么之后,打开了自己的芥子袋。
他那时手中刚好有一样宝物,名唤“千人面”, 是一张薄薄的、类似于人/皮/面/具一样的宝物, 覆于面上, 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外形——除了五官、面容、身形之外,还有发色、肤色等等诸般特质。
那样宝物严格地说起来都不是他的,而是人情往来的一样重礼——竺法寺昔日曾经欠下中洲第一大城昭京之城主的一个大人情,那时昭京的少城主便动用了这个人情,托他将“千人面”带往东洲定澜城, 赠予定澜城主唯一的爱女,作为求亲的礼物。
所以他当时擅自动用“千人面”,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毁诺的自责与愧疚——他应承为昭京少城主递送礼物,却监守自盗, 抢先擅用——而且还要下定很大的决心。
因为他使用“千人面”使自己幻化为一个普通书生的外形之后,还要背着她下山进镇子里求医。
擅动“千人面”这样的宝物, 也不过是为了背她求医。这代表了什么, 幻景之中的他仿佛从来没有想过。
后来,她在医馆平安醒来了。他也没有告诉过她, 他带她入城求医, 伪装身份所用的“一点简单的易容之术而已”,实际上是用了“千人面”这样的宝物。
再然后, 当他到达东洲定澜城,将“千人面”交给城主的时候, 一阵淡淡的难堪、尴尬与自责感浮现在心头。但他将之压了下去,没有将途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在幻景之中, 玄舒甚至还能体会得到那里的“他”的一点心境。
幻景里的“他”,甚至是害怕她发现这一切的。
就好像一旦她发现了他曾经为她也做过一些事情这个事实,有什么难以回避、也难以无视的大事就将挣开笼柙,摆脱桎梏,一路奔腾而去,再也无法回头了一样。
在他眼里,那虽然是此生未曾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那些感觉与情绪,在梦境中都极其清晰,就好像真的有过上一世,也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似的。
阿难与摩登伽女曾共度过五百世。五百世的耳鬓厮磨、朝夕相对、恩爱不离,到了这一世,却依然陌生。
摩登伽女这一世亦不过是因为阿难英俊的外表与温和的举止而生爱慕心。从前那五百世的纠缠与前缘,没有一丝一毫留在她的记忆里,被唤醒过。
因此玄舒困于梦中,亦觉似是而非,似幻似真。
他在朦朦胧胧之中醒来,发觉自己的身躯终于轻松起来,亦不再受困于痛楚与高热之中。
然后,他的头脑也逐渐清醒,他发现了一件事。
……似乎他两次陷入那似幻似真的梦境之中,梦见一些自己从未做过、却好像十分真切地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在……向她求/欢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