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刚印造成的伤,是不会轻易被治愈的。再多的神丹妙药,也治不了大金刚印留下的伤口。这就是大金刚印之所以神异之处。
玄舒绝望地想,上一世在她走后,他又是有过一番怎样的际遇,才能找到一个方法,让这一切都重来一遍的呢。
假若那种方法,这一世依然可以使用,让他再一次使世界翻转,一切重新来过,该有多好呢。
可是这种危险的想法刚刚升起,他的衣袖就被人拽紧了。
他不得不看向那个拽紧他衣袖的人。
她面色苍白,神情却安详美丽。她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终于蕴足了可以开口说话的力量,低声道:
“……我们再在人间纠缠千万世,也只是兰因絮果,终归成空……”
玄舒大为意外。
“你说……什么?”
阿九静静地勾起一丝笑意来,轻道:
“不若……静待飞升之后,上界相见,或许尚能……”
“尚能”什么呢,她没有说下去。
可是这个提议,已经足够轰炸玄舒那混混沌沌的脑袋。
他从未想过,他们还可以在上界相见。
因为他虽然找到了自己飞升上界的条件,但是她现在马上就要死了啊。而以她的修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达到飞升的标准了。
“可是……”他绝望地说道,“即使在上界……我要到哪儿去找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你究竟要到哪儿去?”
阿九不语,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盯着他,像是一时间被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绝望、悲伤、不惜一切、孤注一掷的气息所惊住。
然后,一个清澈又庄严的声音,乍然在天际响起。
“在兜率天。”
玄舒:!?
他下意识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天边声音来源之处。
却赫然见到天边祥云朵朵,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紫雾袅袅。
而在那蒸腾的异象之中,有一人影若隐若现,拈莲花而静立,容色庄严。
“殊不闻昔日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因此大功德而转生兜率天?”
玄舒:!!!
他大为震愕,呆呆地仰望着天际的种种异象,一时间仿佛浑然忘却了语言。
那天边神光缭绕的幻影又道:
“谢九几番以己身渡你,如此善行,足堪投生天界。如今你入世历劫,九世已满,若不能勘破劫数,则无法飞升得道。届时反而是你沉沦于浊世之中,无法寻到谢九了!若你真心想要弥补,此生便需先好生修道,虔心修炼,早日飞升!”
玄舒:!
这一日间他所遭遇的巨大变故实在太多,各种激烈的感情和意外的转折轮番冲击之下,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有点混沌僵木,此刻便有些呆滞,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
可是天边那道宝光之中的幻影,并不容他多想,甚至也不容他多说,便呵道:
“谢琇痴儿!你原是天道为了淬炼佛子才创造出来的情劫考验,佛子欲得无上大道,就要经受九生九世的考验;如今九世已满,不意你竟有此机缘,凭借善行得以转生天界。仙缘难得,吉时初至,你这便随我来罢!”
最后那两句,玄舒在混沌之中却是听得真切分明,心下一惊,不由得下意识抱紧阿九的身躯,抬头哀声道:“不……且容我再与她——”
那幻影厉声道:“良辰吉时,过期不候!佛子,你是要误了谢九登天得道的吉时吗!”
玄舒:!!!
他不由失魂落魄,喃喃道:“不……我并无此意……”
下一刻,他只觉得怀中一空。
只见前一刻还在他怀中的阿九,此刻已浑身伤口血痕尽去,甚至身上已经换了一件若云霞裁就、羽带凌风的仙衣,立于半空之中,足下踩着一朵七彩祥云,向着云端上那幻影双手合十,深施一礼。
那幻影笑道:“九世圆满,可怜可悯,可喜可叹!”
谢九保持着躬身的姿态,朗声回道:“天道垂顾,小女敢不尽心竭力?”
那幻影满意地颔首,道:“前事皆为因,动心方成果。你二人定要切记,切记!”
谢九于祥云之上直起身来,再一次低头回望。
玄舒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来,仰起头,望着她于云上的翩然身姿。
她已入云巅,而他依然在尘埃之中辗转。
她身披七彩霞光,将踏云而登天。但他却委落于尘埃,在他的世界里,又变回了只有黑白二色,寂寞孤清,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他痴痴地仰首望着她,只觉得此刻心情又悲又喜,又爱又痛,敬而复惜,爱不忍舍,一时间竟是复杂得无以复加。
然后,他就望见她在云端,遥遥地向着他亦是合十一礼,扬声道:
“九世已尽,愿你早证大道,终得正果。”
这一句落下之后,她似是有点踌躇,斟酌了片刻,方又补充道:
“来日,若能相逢于上界——”
玄舒静等着她说完,但她只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前半句,便又停下,沉默良久,最终展颜一笑。
奇怪的是,他们之间此刻距离得有些远了,他却依然看清了她脸上扬起的那个笑容。
是一个真正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他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阿九!”
他本想说“等我,阿九”,但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但是她脸上已经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意,如鲜花一瞬间盛放。
“……玄舒!”她语调快活地应道,就如同那些幻景里,她上一世无数次这样唤他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