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忽然又有个人啐了一口,道:“都什么时候了,万老三你还在这里发昏!瞧这天气,不快点的话又要被雨淋在外头了!”
那个叫“万老三”的人悻悻哼了一声,收回了马上就要碰到谢琇衣袖的手,探着头往车厢里看了一眼。
他只见到车内有个穿着朴素衣袍的男子,这种天气里,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脸朝里躺着,似是睡着了;但那男子眼部显然是蒙着一条白布,缠绕到脑后打的结在那一头黑发里极之明显。
他欲要登车再多看两眼,结果身体往上一抬,脚还没踩上车辕,就听见车门处那小娘子喉间发出“呜”的一声啜泣,还吓得坐在地上又往后手脚齐蹬,退了两步,就活像是他要上来强抢民妇似的。
万老三:“……呸,老子没这意思!你这小娘倒会作状!”
他怒气一起,便要喝骂,还要上手把那小娘子揪住拖下来。
但是他骂得太大声,此刻身形一动,车外首领便又看了过来,恼道:“万老三,你这泼皮是听不懂人话吗?误了大人的事,老子就只提你的脑袋去见大人好了!”
万老三僵住片刻,左右不是人,怒得伸手猛然推搡了一把车内的小娘子,骂道:“晦气!滚吧!”然后下了车,怒气冲冲地走向下一辆马车。
他却没看到在他身后,车内哭哭啼啼、温顺胆小的小娘子缓缓放下遮面的衣袖,袖中手指微动。
一枚“引鬼符”的符篆图案便无声无息地在他后背上显形了一霎那,又无声无息地隐去了。
这也是她会的雕虫小技之一,本是为了除鬼、又怕鬼附在什么地方,因此将附在某物或某人身上的鬼引出来,以便于之后单独击杀;不过这个符篆单独使用的话,便会让被引来的鬼一直跟着身上有这符篆的人。小惩大诫一下,是再好用不过了。
而且她刚才还略微改动了一下,因为看这人身旁本就缠绕着冤魂,想必是他手里落下的人命债;于是她便直接压了一压对方的阳气,让他身边的冤魂可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她满意地重新坐回去,招呼已经呆滞的车夫赶紧驾马走人。
马车重新辚辚前行,她往车外张望了一阵子,见那些黑衣人还在拦阻其它车辆,骂骂咧咧地检查,不由得哼了一声。
哼完之后,她才记起来薛三郎还被她埋在被子底下,赶紧一回头,却发现薛三郎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
此刻他双目蒙着白布,拥被而坐,倒真像是有了几分柔弱的病容。
谢琇:……病美人好香,难得一见,必要多看两眼!
她正偷偷拿视线观赏病美人,却听到薛三郎问道:“道……呃,娘子无事吗?”
他的面容转向她的方向,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和淡淡的自责与愧疚。
他刚刚习惯性地打算唤“道长”,话说到一半,可能是因为担心车夫听见,才配合她的故事,叫她“娘子”;不过谢琇的心仍然动了动,让她迟了两息方才道:“无事。”
薛三郎道:“可是某刚刚听见——”
谢琇赶紧截断他的话。
“我刚刚都是假装的,郎君不必担忧。”
薛三郎久久无言,长长叹息了一声。
“……都是我太过无用。”他轻声道。
这种示弱的薛三郎也难得一见,令她很有一点怀念。
她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一点声音。
“无事,”她说,“我能应付。郎君有伤,本该好好养着的……”
薛三郎叹道:“让你费心了,是我的不是。”
车夫:“啧啧,你两个倒是有趣——”
谢琇:“……”
车夫这一乱入,立刻让车厢内浮荡着的、有些微妙的气氛烟消云散。
谢琇恼道:“怎么了?”
车夫还无知无觉地笑道:“我只是觉得,薛郎君与薛娘子不愧是新婚数月的小夫妻啊……”
薛三郎:“不,其实……”
谢琇赶紧打断他。“闭嘴吧你。”
谢琇发现,他下意识开口辩解时,表情还很正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此刻被她喝止之后,仿佛突然想到他们眼下要装扮的是什么,辩解的话也咽了回去,半藏在长发里的耳根,忽然红了个透。
谢琇: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点嫉妒自己。毕竟现在这个自己,是个全新的人物呢。
我绿我自己,新技能get√
就这么路上走了一天半,再没有遇见拦路检查的黑衣人,他们顺利地到达了京城。
薛三郎自有随身的路引,谢琇也有。并且她还有两张——一是谢太傅召她回府时送来的、以谢家长女为名开具的路引,还有一张是在“洞慧观”的女冠清仪名下的路引。
女冠清仪这个身份底下倒是手续齐全,甚至连正式的度牒都有。
谢琇暗忖,这说不定就说明,谢太傅一开始真是不想要这个女儿了。要不是原作剧情里还需要她来给男主角当个假充夫人头衔的炮灰,说不定她就得被放逐在石盘山上一辈子了。
目前的问题是,她到底要用哪张路引入城?
是选择谢太傅的长女与精壮汉子同车入城?还是选择道家女冠与精壮汉子同车入城?
……好像都是送命题。
谢琇一咬牙,趁着车夫不备,选择了后者。
守门的士卒果然多看了她两眼,那异样的眼神就如同小刺一样,根根落在她身上。
谢琇泰然自若地从包袱里拿出度牒。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士卒大概是年纪轻,见识少,没见过像她这种奔放型的女冠,还敢与精壮汉子同车而至,因此不敢放行,又唤来守门的小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