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但是她仿佛也十分沉得住气,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状,只是目光闪了闪。
他忽然觉得有一丝无趣。
……事到如今,他还要试探些什么呢?
郭博成快要告老,郑啸与盛应弦在旁人眼中都是张皇后与仁王一派的干将,如今吃了这么大的亏,理应算是他这一方的胜利才对,管它事情真相如何,还要计较什么?
更何况……倘若操作得当的话,刑部铁板一块的状态即将被打破。他说不定就有机会插进手去——
这么想着,顶着皇帝的怒气,跟一干人等在御书房跪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的痛苦,都好像消散了一些。他也不再卖关子,大方地说道:
“郑尚书与盛侍郎,自是被皇上极言申斥,还罚了他们一年的俸禄,令他们在府中闭门思过,没说时限……”
谢琇:!!!
没有时限的闭门思过?!
往好的一方面想,皇帝没有撸掉他们两人的官职,就说明皇帝还有不得不倚仗他们之处。但往坏的一方面想,这个闭门思过没有时间限制,可操作性真的太大了,万一他们的政敌借此机会下点黑手,在皇帝面前再替他们上点眼药之类的……
她忍不住抬起眼来,直直盯着小侯爷。
小侯爷好像险些被她这个眼神给气笑了。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嗤笑道,“不是我干的。我的手若是能伸那么长的话,还需要在‘蟠楼案’里低声下气地去跟盛六郎合作吗?譬如郑故峤的死因一事,我明知道是他给我挖的坑,也不得不往下跳……我要是有那个神通,早就冲进刑部大牢,捉住郑蟠楼给他上大刑,把他所有知道的事都逼出来了!”
谢琇:“……”
啊,对,也对。
她疑问道:“那现在‘蟠楼案’该如何收场?”
小侯爷啧了一声。
“人犯都死了,还能怎么收场?抬到法场上,再片上三千六百刀?”他嘲讽地反问道。
谢琇:“……”
她不得不先正视一下小侯爷的火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温声说道。
“既然此案以这种方式了结,倒也省了你的事……”
小侯爷:“哼。折腾了这么一顿,寸功未立,倒是眼看着人犯不明不白地死了,简直脸上无光!”
谢琇道:“若要真的说‘脸上无光’,难道不应该是吃挂落的刑部上下吗。你只是协办而已,人犯又不是在云川卫出的事,与你何干?”
小侯爷还是发出一声冷哼,拿眼睛觑着她。
谢琇简直无奈了。
“……盛六郎如今已倒了大霉,你还要与他较什么劲。”她不得不放柔了声音。
小侯爷哼得更大声了一点,拿腔拿调地说道:
“我观夫人面色有异,显是心怀不忍——”
谢琇叹了一口气。
“我是在想,难得我们今天在云川卫旧档里找到了一点端倪,但盛六郎如今被敕令闭门思过,轻易也不可能再借用他的力量了,接下来若要追根究底,只能全靠郎君自己之力,难免觉得……郎君辛苦。”
她违心地温言软语道。
小侯爷似是还有不满,但这番话无论如何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立场上说的,他也不好再借题发挥,于是说道:
“无妨。既然我们已在旧档之中有所发现,接下来先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也好。”
他这么说着,手指紧了紧,窥视着她的脸色,语气却没什么变化,笑了笑补充道:
“……更何况,眼下皇上与朝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刑部那一团乱子里去了。我就更容易趁机调查些什么而不露痕迹——”
他说到这里便停下了,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她的脸。
可是她只是眼睫微微翕动,随即便轻笑了一声。
“郎君所言甚是。”她轻声说道。
随着她这一声出口,窗外忽然响过一阵滚滚雷声。
随即“啪”的一声,闪电劈下,自天贯地,一瞬间几乎照亮了苍穹。
在深浓的夜色之中,大雨倾盆而下。
……
皇帝都瞩目的要案最后以人犯在刑部大牢里不明不白地死去作为结尾,震撼了整个中京朝堂。
谢琇抽空回过一趟太傅府,本来是想看看自己那位便宜老父亲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但谢太傅不愧是朝堂吉祥物,除了整个人还是风度翩翩,斯文清矍的卖相之外,竟然没有一点额外的内幕消息可以提供。
……而她那位“盛六郎的脑残粉”好妹妹,几乎已经抓狂了。
谢璎呜呜哭着,一把揪住她这个姐姐的衣襟,就好似浑然忘却了这个好姐姐是如何在回府的第一天,就把她从腰部以下化作石头定在原地似的。
“谢琼临!”她从齿缝间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算……算我求你,去打听打听盛侍郎如今到了什么地步……盛府闭门谢客,父亲不允许我出门……父亲不可靠,没有人可靠……呵,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只能指望你!”
谢琇:“……”
她虽然也很想知道盛六郎身上都发生了一些什么,等待着他的处罚除了“闭门思过”之外还有什么,不过——
“……这就是你恳求姐姐的态度?”她冷冷道,用手握住谢璎揪住她衣襟的手腕。
她不能表现得太过热心,更不能表现得想要为盛六郎奔走。归根结底,他们现在处于立场不同的两个阵营,她一旦轻举妄动,若是被人发觉了她的内心是向着盛六郎的,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