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固然不需要服侍,但小侯爷天潢贵胄,还是挺习惯于使唤人的,如今却为何要屏退下人?
她走入卧房中,发觉小侯爷果然侧坐在窗下的那张长榻上,右臂撑在窗框上、手肘支起,右手托着脸颊,就那么半侧过脸来望着她,姿态潇洒有余,但气场却带着一丝紧绷感。
谢琇也不戳穿他,只是走到墙角的铜盆前打算盥手。
水已经凉了,好在如今还是夏季的尾巴,水热一点凉一点其实无所谓。
谢琇拿一旁的香胰子来涂在手上,仔仔细细揉搓过,又伸手进铜盆里洗掉。水声就那么一波一波,哗啦哗啦,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小侯爷则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谢琇擦干净手之后,打算自己去柜子里找衣衫来换。她一边走向卧房另一边的衣柜,一边极其自然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今晚连下人都不用了,就一个人呆在这里?”
晏行云在她身后轻笑了一声。
谢琇有点尴尬,因为她必须立刻换下这一身有点破旧的装束,但小侯爷似乎毫无回避的意愿,这一下她是非得当着他的面换装了。
她想了想,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的屏风后,把今日出门前自己穿的燕居衫裙又换上了,然后拿着一件轻薄的纱衫走出来,准备等一下沐浴之后再换干净的中衣。
这时,晏行云忽然开口了。
“琼临,”他说,“过来这里。”
谢琇:……?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拿的那件轻薄的夏衫,决定在这种不寻常的日子里,沐浴这回事可以先等等,还是先解决小侯爷的心结比较重要。
于是她依言走到了那张窗下的榻旁,问道:“郎君何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晏行云就伸出左手,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向着自己的方向用力拉过来!
谢琇猝不及防,失去了重心,向着晏行云的身上摔倒下去。
她脱口喊了一声“啊!”,然后眼前一花,感觉身躯已经重重落进了对方的怀抱里,并且因为是跌坐下去,还撞得臀腿一阵酸痛。
按理说这一下应该也撞得对方很痛,可是小侯爷一声不吭,只是伸手环住了她的腰间,从身后靠过来,将脸就这么靠在了她的后背上。
谢琇:!
第330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75
她现在坐在他的腿上, 面朝外侧,完全看不到身后的状况,只觉得小侯爷一阵一阵的温热鼻息透过夏日本就轻薄的衣衫,全部吹拂在了她的后背上, 令她坐立不安。
“郎君?”她试着唤了一声, “你怎么……”
可是她的问话再度被小侯爷打断了。
“别动。”他闷声道, “借我靠靠。就靠一会儿……”
谢琇:“……”
啊这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吗?!
她无可奈何,想要挺直肩背,坐得好看一点,但是小侯爷的脸就那么贴在她脊背上,害得她动弹不得。
她还以为小侯爷要问她“今晚跑到哪里去了”, 又以为小侯爷要问她“你知道今天早朝上皇上下的诏旨了吗”。但是小侯爷一时间就只是这样温顺却紧紧地靠着她的背脊,什么话都没有说。
谢琇无可奈何,伸出手轻轻地拍抚着小侯爷紧紧缠在她腰间的手,一下一下地, 说道:“究竟是怎么了啊……”
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带着一点平时很少见到的、真切的温柔和怜惜, 让晏行云的肩膀倏然抖了抖。
然后,他听见她更加柔和的声音, 那声线柔和得几如梦境, 简直就像是今夜高悬于夜空的、近乎满月的圆月所洒下的温柔清辉一样。
他的脑海之中莫名地浮现了两句诗。
明月照高楼,含君千里光。
“长定?晏长定?”她的纤指覆盖在了他略有些发抖的手背上, 轻轻摇晃了两下。
“到底是怎么了,可以对我说说吗?”
晏行云想要开口, 却一瞬间咽喉哽塞,千头万绪, 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咽了咽,喉结上下滑动了数次,才开口道:
“你知道……‘庄信侯’的‘庄信’二字,作何解吗?”
谢琇:……?
糟糕,她没有熟背过“谥法解”啊。
不过她倒是有点模糊的印象,“庄”和“信”两个字,至少不算恶谥。而且,永徽帝还有个儿子被封做“信王”,倘若“信”还不算好字的话,他也不会给儿子当封号吧?
她顿了顿,试着答道:“呃……我不太知道这些……我长于郊野之中,未曾学过这个……”
在她身后,紧贴着她背脊的小侯爷也仿佛微微一怔,才叹息着低笑了一声。
“啊……我竟然忘了。对不住。”
谢琇:……你别这样彬彬有礼啊你这样让我心很慌啊?!
她勉强“嗯”了一声,又抚了抚他的手背,问道:“那么,‘庄’作何解?‘信’又作何解?”
小侯爷在回答之前沉默良久。
最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谥法中有云,‘死于原野曰庄’,‘武而不遂曰庄’。”
谢琇:!!!
什……什么叫死于原野?!武而不遂就是武功不成的意思吧?!
她震惊得几乎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才说道:“……这都是什么意思啊!”
她的声音里含着强烈的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还有一丝对他的心疼之意。晏行云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那种沉重的辛酸却并未稍解。
他默了默,又道:“《左传》中云,‘守命共时之谓信’。便是要我们顺依天命、见机行事,也要完成君命,此之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