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十七年前,当胡虏大举入寇,临沙城告急的时候,距离临沙最近的朔方军,本该去援救。但盛和礼经过权衡,认为此战是消耗战,自己即使去救,也是吃力不讨好,还会大大削弱自己的兵力和粮草,得不偿失。
所以他当时一个拖字诀,真的拖垮了谢大将军和西北军。他还在临沙城失陷、西北军兵败溃退之时,趁机吃掉了一大块本应由西北军镇守的地盘。
那些地盘到得他的手里,便不会再任由朝廷收回了。
盛和礼当真是奸猾无情的老狐狸。
……又有谁能想到,他的独子,竟然和他完全不同呢。
李重云有时也会想,若是那场胡虏入寇晚发生个十年的话,会怎么样。
他得出的结论是,盛如惊一定会去援救西北军,也一定不会退掉与谢琇的亲事。
更糟糕的结果或许是,晚十年的话,盛如惊年方弱冠,而谢琇已届碧玉芳年,若是盛如惊坚持不肯毁弃婚约,那么两人定是已经成婚,说不准就要在西境并肩作战,成就一段佳话呢!
……虽然这么说起来也不够君子,但李重云那一刻真的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庆幸感。
庆幸着既然这场悲剧要来,那就来得正好,让谢琼临看清了她那位前未婚夫一家的阴险恶毒本质,让她对朔方盛家只留下了仇恨,而不是又被蒙骗着,踏入这一道陷阱。
因为朝廷迟早是要对朔方出手的。正如对朔方放任不管的话,朔方迟早是要割据自立的一样。
事态发展至今,已经不太可能因为某一个人的意愿或道义而停下了。
诚然盛如惊应该算得上一位难得的君子,但他麾下那些军头、那些几代人都跟随盛家的老兵与家将,隐然已经成为了一股约束盛如惊行为的势力。
假如盛如惊所做之事是完全对朔方有利的,他们便豁出性命去,为盛家效力,仿佛天下再没有比他们更忠心的了。
但假如盛如惊所做之事会让朔方吃亏,那么这些人就敢群起而攻之。
他们或许会先苦口婆心地劝谏,劝谏不成的话,那就要兵谏了。
倘若兵谏也不成的话……
盛如惊这个朔方节度使,也就当到头了。
李重云在心里冷笑。
其实,盛如惊与他,并无什么不同。
一样都要为旁人结成的势力所掣肘。
当初盛和礼愿意为两个总角小儿定下婚约,还不是为了谢大将军手里那掌控西北的大军?一旦谢家覆灭、军权旁落,盛和礼就改弦更张得比谁都快。
哼,十岁小儿就离家拜师学艺,还跑到杳无人烟、音信不通的深山老林里去,谁信?
不过是一个退亲的冠冕堂皇借口罢了。
而谢大姑娘一介孤女,凭什么能够成为太子妃?还不是因为她的身世虽然堪怜,但奇妙地能够将文武两道都串合在一起?
朝臣为什么也没有反对?还不是因为谢家尽没,将来皇后没有外家可以依靠,断然不会有外戚之祸?
封谢大姑娘为太子妃,既可以借着谢家在军中、国子监祭酒的都家在文臣清流之中的那些香火情来为久病的太子博取支持,又可以在太子真正继位之后,不受外戚掣肘。
真不愧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
……只可惜,他李重云,并不是那一位“父皇之爱子”!
……也可惜,那一位“父皇之爱子”,短命到并没能真正享受到父皇这一番深远的打算!
如今,父皇心目中这一位完美的太子妃,终于又在他眼前了。
他并非父皇的爱子,但这一回……
也该轮到他去渴望一点他人的厚爱了吧?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刚刚斩钉截铁说着的“即使是盛如惊,若要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我也一样不能容他”,在李重云听来,简直如同天籁。
多好啊……就该这样。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缱绻起来,有丝迷蒙。
他眨了眨眼睛,像着了魔一般地低声喃喃道:
“就该这样,嫂嫂……不要再去看他们了。”
看我啊。
毕竟,当初太子大婚时,因为太子病重不能起,父皇还特命由他这个皇二子代兄迎亲。
虽然太子大婚时不亲迎,只是在东宫中等候太子妃,已成定例,但皇二子代兄亲迎,还是本朝建立以来,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大约是因为太子病弱,父皇毕竟有几分心虚,所以着意在这些虚礼方面要为太子妃做足面子撑场吧。
……然而当时,他却是很高兴的。
即使父皇只不过拿他当一种太子婚仪上撑场面的工具,他也很高兴。
因为当日是他一身红色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迎亲,身后仪仗包围着的,就是太子妃的喜轿。
道旁也并未建起帐幔遮挡路人旁观,大概是父皇想让子民同乐,以示喜庆与仁慈吧。
所以,他骑马缓步而过,踏在京城正中的大道上,两旁在卫士们身后的,是挤满道路两侧观礼的百姓。
晴天丽日,万里无云。卫士们手中的枪上红缨、颈间红巾,都格外崭新鲜丽。
百姓们的议论声,到了近前,都化作欢呼声。那欢呼声向着他扑面而来,一瞬间竟然让他生起了某种错觉,就仿佛那欢呼与祝福,真的是他们给予他和她的,祝愿他们两人能够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可是这个幻梦很快就醒了。
太子妃喜轿进入东宫后,太子妃在正殿前下轿,前来迎接的,是他那位脸色苍白的好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