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坦诚地答道。
“我之前只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联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桩事,想要调查,那些人却把这个秘密捂得很紧……”
“在你进入游戏仓之后,反应一直都很正常,他们或许监测到什么,才偷偷从仓库里拿出了……一部分与你有关的‘灵魂印记’,意图注入那台可疑的游戏仓……”
“直到我在这里见到盛侍郎出现,我才明白,他们的实验,至少有一部分是成功了的……刚刚,我去查了各个相关小世界的状况,发现情况不太妙。”
谢琇:“……什么?!”
崔女士似是感觉接下来的话显得极为碍口,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目光在谢琇以及与她并肩而立的盛应弦两个人身上来回横跳了几个来回,最后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灵魂印记’一旦被唤醒,就相当于原世界里的对应人物也有所感应……你当他们是缺了一魂或一魄、心神不稳也好,当他们是心底压抑的渴望被唤醒、想要为了再见你一面而铤而走险也好——”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目光殷切地注视着谢琇。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当然,我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若以‘灵魂印记’作为媒介,是可以将异世之人召唤而来的。”
“……当年,那些人的实验成功了。”
谢琇:“……你说什么?”
崔女士轻轻一叹。
“因为,我就是当年那位自愿替他们去充当实验对象的人。”
谢琇:!!!
“您……?!”她失声低喊道,“可是……怎么会?!”
崔女士居然十分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因为……我觉得愧对那个人,我想有机会能够补偿他……”
“虽然再重来一次、两次、许多次……或许我还是会选择走向朝堂而摒弃宅斗线,但是——”
她并没有说完。
但是谢琇已经理解了她想要说的话。
长天霜雪,千山万水,纵只身迈过,也总有一日会停下脚步来,回头望那一程自己已经经过的路途——
千峰万壑,旷野苍茫,春山秋水,在历经千帆之后,再美丽的景色,也会不由自主地希望身旁能有一人,能与他分享那些路途中的甘苦,说起别后种种,再与他相视一笑……
选择孤身一人迈过那些景致、那些艰辛,这自然是一种自由。
但是,当登临绝顶时,想要身旁有一人可以共享这荣耀、这心情、这种欣喜……
也是很正常的。
正常到……想要追寻这个愿望实现的过程,会变得那么不寻常。
谢琇轻声问道:“在那之后呢?”
崔女士有点惊讶地投向她一瞥,才若有所失地轻轻一笑。
“他来了……然后我才意识到,这是行不通的。”
谢琇:“……为什么?”
崔女士的笑容里,带着淡淡一抹叹惋遗憾之意。
“徐慎之是个极为杰出的人……但他并不是完人。他的性格,决定了在那个世界里,假如我不同意与他一开始就成亲的话,就最终不可能走下去……”
“做臣子时,他是最值得信赖的辅弼,是风骨铮然的士大夫……但是,你应当也看过‘燕山雪’剪辑而成的剧集,应该知道我们后来……”
她说到这里,声音乍然中断了。她并没有再试图说完这段话,而是满脸苦涩地摇头低低笑了一声。
谢琇神奇地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言。
崔女士是在说,在她成为了宫妃之后,徐慎之便谨守本分,终此一生,虽然与她遥遥相望,彼此支持,却终究没有越过雷池一步。
刚刚崔女士投向她与盛应弦的目光,分明是复杂的,带着一点苦涩之意,也有那么一丁点隐然的羡慕与感叹。
同为道德值极高的人间标杆,盛应弦或许是因为习武、又曾涉入江湖之故,身上多了一些武人的侠义之气,亦有几分不拘小节的潇洒之意,却少了徐慎之的那种封建士大夫的极度守礼自抑。
也因此,他在“千里光”那个小世界里,一旦得知“谢琇”就是他的小折梅之后,他甚至没有经过很久的心理挣扎和内心的道义谴责,就决定了要继续向她表白自己的真情,即使她当时已经是“庄信侯世子夫人”,但也未能阻止他接近她的尝试。
即使不能在世俗意义上与她日夜厮守,他也要把她放在心上,在任何可能的时机下赶到她的身边,避开旁人的耳目,做她忠诚而情不自禁的爱人。
这就是,她的弦哥。
然而,崔女士的未竟之言,透露出来的,却是另一条歧路。
徐慎之,是不适应这个现代世界的。
身为朝清徐氏长公子的一切被陡然打碎,这个出身带来的一切——骄傲、尊严、礼法、声名、财富——在这个陌生的全新世界里,都失去了。
没有人会再因为听到他的声名而肃然起敬,愿意追随。
也没有人会再因为听到“朝清徐氏长公子”或“首辅徐慎之”这两个名词而折腰下拜,另眼相待。
不管崔女士或徐慎之本人愿不愿意承认,“朝清徐氏”,原来就是支撑“世家公子徐慎之”这个人物的底气之一。
一旦失去了这个人物的根基,“徐慎之”这个人物,便也会黯然失色,泯然众人矣。
多么遗憾。
谢琇能理解徐慎之的痛苦。他所接受的全部教育,他的满腹经纶,都是为了他成为一位标准的封建士大夫而存在的。他可以选择坚守道义、做个君子,但是现代社会、现代文明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都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