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骤然毫无预兆地朝着面前的佛子粲然一笑。
佛子脸上原本的焦急、不信、渴盼、迷茫、混乱等等诸般情态,忽而一滞。
他天生夙有慧根,是何等聪明之人,即使没有读心术,也有一股直觉,在叫嚣着警告他哪里似乎不对劲。
他脸上的急切褪去了一点,露出底下如同孩童一般的茫然无措来。
“……阿九?”他喃喃地唤她。
谢琇不说话,只是在袖中摩挲着那只她降落伊始,便已拿到手中的瓶子。
这只瓶子的材质颇为结实,还有一点防爆裂的功能,所以只是简简单单地丢在沙土地上,大约是摔不碎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它才能在“特殊研发部”游戏仓爆炸的一团混乱之中,仍能保持原状,滚落在地上,这才让谢琇发现,进而揭开了“特殊研发部”的神秘项目之谜。
谢琇侧过脸去,一眼就看到了道边草丛里遮去了一半的一块大石头。
她下定决心,也不多言,一甩手,便从袖中将那只瓶子甩出,重重地砸落在那块大石头上!
“砰”的一声,瓶子崩碎成几块,里头仅剩的一点金色雾霭登时逸散出来。
佛子:!!!
他愕然地下意识转过头去,同样望着那只被她摔碎的小瓶子,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谢琇并不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目注着那缕袅袅升起的金色雾霭。
那缕金色雾霭本已在瓶底缠作一团,此刻摆脱了瓶身的限制,升腾起来,谢琇这才看清,其中居然还有一点原本应该浮荡在金色雾霭中央的、那个代表佛子玄舒的莲花图案的残影。
因为那个莲花图案,谢琇记得很清楚,它是黑白相间的颜色!
此刻它的一点残影在愈加浅淡的背景金霭中升起,谢琇才看清楚,原来它并不是纯粹的黑白两色构成,而是其中还浮荡着一点金色,如同点点金色的细粉,在黑白两色残余的莲瓣上泛起一点光芒。
谢琇:“……”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复杂的颜色构成,她却忽然想起了在那个蜃妖所建构的幻境之中,佛子是如何倒在帐中,气息滚烫,哀恳地握住她,请求她的垂怜……
他们也曾经有过无限接近的时刻,可是那一切都已经迟了;是吧?
谢琇终于抬起眼来,第一次正视着面前咫尺之遥的佛子玄舒。
“吾奉兜率天之护明菩萨之命,见你沉溺私欲之海,无可救拔,特来点拨于你。”
她的声音清朗,在旷野中仿若能够传去十里。
佛子神情微微一震。
“……菩萨亦能见我溺于己苦中,无解脱时?”他轻声低喃,神情若有所失。
“我亦有所感,知道这些年来,我已离大道愈来愈远,更不可能很快就前往兜率天寻你……我愈是行善惩恶,积累功德,心底就愈是思念你……那些功德,在我眼里,竟成了我一天天得以接近你之居处的证据……”
他一字字说着,语气很轻,并无怨怼之意,所说的内容,却让谢琇感到一阵惊心动魄!
这是何等的……魔障啊。
谢琇于佛之一道,不过是个半吊子,读过几本佛经与佛偈,也能像模像样地摹拟那种语风,说上一番大道理;但也仅止于此了。
一旦真的要谈起佛学来,她肯定会很快露出马脚!
她眉心跳了一跳,抬起右手,虚虚拢住那一缕上升的金色雾气与莲花图形之残影。
“我来此之前,菩萨有言——”
她拖长了尾音,飞快地在内心把自己仅知的那点经文来回过了一遍,找到了一句足够振聋发聩的语句。
“‘万般皆是孽,从来不由人。何不放下前尘,灭尽诸苦,成无上道?’”
佛子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对于“菩萨”给他的忠告,他也好像并不感到多么震惊,只是一时间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面前红颜、身畔尘世,一瞬间都成了虚无的海市蜃楼,那些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脑海中依然清晰,但却又隔着尘世生死,这么近,又那么远!
他下意识在垂落的宽大袖口之内,攥紧那串“十八子”佛珠。
每一颗佛珠上都刻着一个悉昙梵文的小字,此刻便深深嵌入他掌中,在他的肌肤血肉之上,印出一个个梵字来,宛若一道心咒。
“是吗……”他轻轻地说道。
“弟子多谢菩萨顾念……”
谢琇:“……”
不得不说与他相处了两世又零一个游戏剧本,她多多少少还是对他有了比别人更深的一点了解。
……他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底下肯定还有话说!而且八成就是一个转折!
她可不想听到他说什么“但是”如何如何啊!
她果断说道:“……玄舒,我虽已向你传达毕护明菩萨之语,但我本人,亦有一问,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佛子接下去要说的话被她打断,倒也不恼,只是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或许还隐约有些期待之意,他异常温和地说道:“你说。”
谢琇横下一条心来,张口便问道:“你……在从前那些日子里,有没有一天……可曾真正地……心悦于我?”
佛子:!?
这个问题轻飘飘地,却好像真正撼动了他的内心一般。他的神情里起了一阵波动,鼻翼翕动,嘴唇数度开合,却仿佛一时间失去了声音那般,竟然没能真正说出一个字来。
谢琇:“……”
啊,真羞耻。
把堂堂的佛子都吓得失语了,她这个假冒的天女可当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