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里,望着站在殿门口的晏行云,一时间竟然猜不透他究竟作何感想。
可是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夜风吹动他半披在身后的头发,以及他披在肩上的外袍衣襟。烛火晃动,他仿若被惊动一般地垂下视线看了一眼,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拉紧了即将被恼人的夜风吹落的前襟。
有一缕碎发被风吹到他的脸前来,横曳过他白皙俊美、却显得有点憔悴的面容,乌黑的长发恰巧压在他的唇缝间,竟然有种无言凄清的美感。
谢琇:“……”
她一时无言。
而晏行云举着烛台,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阵子,忽然翘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竟然在这里还能见到你,这一定是梦吧……”他低喃道。
这一切的确有些割裂。
高高的宫墙之外,是热闹繁华的街市,笑语盈盈,俗世烟火,人潮与灯海汇成一幅盛世画卷;然而隔着一道宫墙之内,属于天子的重光殿灯火偃息,孤冷寂寂。
统治这锦绣江山的年轻帝王,却独自居于他做太子时居住的的东宫之内,神容清减,夜深无寐。
谢琇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复又记起自己现在只是个在此世无比尴尬的存在,只得又停下了脚步,望着年轻的天子,温声说道:“……夜已深了,为君之康健计,还应早些休息——”
她言不及义的关切话语还没有说完,晏行云就短促地笑了一声。
“中夜黑暗,无人同归……”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衾寒枕冷,孤身无依,此心惴惴,何以入眠?”
谢琇:……!
虽然知道他所说的或许很有水分,但他长得实在好,目下又比从前消瘦了一些些,做出这样一副惆怅的模样时,依然令人心下不由一动。
她忍不住又开口道:“愿与君同路者,不知凡几——”
晏行云自失一般地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一丝黯然。
“可他们都不是朕所属意的。”
谢琇:!
好的,她现在终于证实了自己刚刚的猜想——
永徽帝显然是驾崩了。大虞如今的天子,的确就是他,连皇室血统都没有的小侯爷,晏行云!
她不由得有丝感慨,垂下视线,轻声说了一句:“……还没恭喜过你,得偿所愿。”
晏行云:“……你说什么?!”
谢琇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这句话说在这个时刻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产生了微妙的歧义。
她哑然失笑,抬起眼来,诚挚地直视着他。
“贺你得偿所愿,君临天下。”她说。
尔后,她看见晏行云的双唇微微开启,发出了轻轻的“啊”的一声。
有那么短暂的一霎那,他们就伫立在那里,相对而视,谁也没有再说话。
夜风吹过他们之间,卷起庭院中的浮尘。薄尘沾染在他们的衣袂之上,清冷的夜风,有若蹁跹于他们脚旁的时光的痕迹。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三两枯叶,打着旋在庭院的石板路上飘坠,又随着下一阵风飞去了。
终于,再度开口的人,还是晏行云。
他说:“你若愿意……将来总有一天,你还是可以做这个‘谢太后’。”
谢琇几乎是一瞬间就从中理解到了他真正的意思,大为震愕,下意识喃喃了一句“什么?!”。
看到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晏行云反而笑了起来。
他朝着她点了点头,肯定了自己刚才轻描淡写就说出来的——石破天惊的话。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恐怕就不再是能与你分庭抗礼的摄政王了。”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轻松语气说道,就好像在此与她讨论生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谢琇:“你……你莫要说笑……”
她简直无法理解晏行云现在的想法。
……是因为终于当上了天子,手握社稷,执掌四海,已经再也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够阻止他了,因此他才变得百无禁忌,口无遮拦起来了吗?
还是因为,他自始至终以为这次相遇,只是一场梦而已?因此在他的梦中,他大可以信口开河,反正等到梦醒之后,这一切便将消逝无踪?
可是晏行云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他看起来仿佛就像是在肆意说笑,并不当真;但当他沉下眸子注视着她的时候,仿佛又显得极为认真,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面容,就像是要把她的一切都深深看进眼底似的。
他注视她良久,忽而一笑,说:“……只要你留下来。”
谢琇:“……”
她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而晏行云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立刻答应。
他离开了门边,一手举着烛台、另一手拉紧衣襟,就这么向着她走来,一直走到她面前数步之外才停下来。
他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而是直直地望着她,脸上逐渐浮起了一层困惑之色。
谢琇心想,难不成他终于分辨出来,她的确是个有心跳、有呼吸、有体温的大活人,而不是他梦里的一个虚影了?
然而,晏行云虽然眼中浮动着一层困惑之意,但看向她的时候,他的眼角眉梢,却也渐渐浮起了一层笑意。
“你一定明白朕的意思,是吗。”他问道。
他的自称有些奇怪,在“朕”与“我”之间反复横跳。但谢琇却渐渐地好像能够辨别得出他每一次自称背后的深意了。
他想要她留下来,一直逗留很久,直到他死后,她继续去做那个辅佐新帝的“监国太后”。因此他的请求,混合着他曾经在那个游戏小世界里与她错乱倒置的身份留下的种种记忆,令他留恋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