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鹔鹴”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她侧耳聆听着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愈加灿烂的笑容来。
“啊,现在才是我最喜欢的时刻——”她拖长了声音,还故意提高了声调,笑声里有着一丝不再掩饰的乖戾。
那笑声仿佛透出朱窗绣户,要飘向渐渐已经亮起天光的清晨里。
高韶瑛侧身支着身躯,左手握紧那条依然缠绕在他右臂上的长鞭垂落的鞭梢,眼尾几乎都已经发红了。
但李鹔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恼恨。
她含着笑,向他俯下.身来,贴在他的耳畔,柔声说道:
“你这样求生的姿态,我很喜欢。”
高韶瑛:……?!
他的愤恨情绪被这突兀的一句话打断。
这句话其实让这位韫王麾下第一得力的女魔头说来,一点也不违和。
听说,她就是喜欢她的猎物在濒临绝望时挣扎求生的姿态。愈是曾经高洁风雅、风骨不凡的男子,她便愈是喜欢把对方折腾到此般地步。
……现在,终于轮到他了吗?
高韶瑛冷冷地望着“李鹔鹴”,不语。
但她却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冷淡,附耳悄声笑道:
“如果有一天还需要你这样做的话——”
“请你一定要努力到底。”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高韶瑛的呼吸滞了一霎。
他似乎很是惊奇。
因为她刚刚那句话的语气,仿佛和今夜之前的所有话语相比,都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
谢琇侧耳聆听着,听见窗外的草木传来一阵簌簌声。
那个听壁脚的人坚持了几乎一整晚,仿佛终于听到了他想要的,因此刚刚已经离开了。
谢琇无声地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终于,他们暂时都是安全的了。
因此她也有机会再来试探得深一点。
她垂下眼,笑了一下。
高韶瑛依然没有说话。
以他现在的内力水平,他已经听不到窗外那人的来去动静了。但是以他的聪明程度,应该可以猜到窗外有人在监视他们吧?
谢琇不知道他能否猜到这些,但没关系,她会在恰当的时候暗示他的。
她缓了一口气,松开了右手紧握长鞭的力度。
高韶瑛依然身躯紧绷,防备似的紧盯着她。
谢琇的眉眼却软化下来,无视他那股隐约的敌意,问道:“剑南高家……也有食铁兽吗?”
高韶瑛:?!
又是一个对他——和“她”——来说,极有意义的意象。
事实上,是应该只有他与“她”才能明白的意象。
五更钟。
食铁兽。
一股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哽住而说不出话来。
可是……怎么可能?!
这张脸上,除了那双眼眸中似曾相识的澄澈目光之外,与那张永在他心头的面容并不如何相似。
谢琼临的美丽是大方的,鲜活的,慧黠的,生动的。她就如同野花,如同春草,如同浮荡在山间小溪的水波上、跳跃在青山绿树间星星点点的光芒,处处都显示着她与生俱来的生命力,光辉明丽,一往无前。
然而“李鹔鹴”一直到刚才为止,都如同传闻中的那样,是俗艳的,阴郁的,刻薄的,狠心的。她无视世间的道义与法则,肆意妄为,玩弄着用刻毒手段得来的情报,将他人的自尊与意志,毫不留情地用那一条长鞭绞碎。
她与谢琼临,简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然而,她已经两次准确地说出只有他与谢琼临才懂得的秘密暗号了……
即使范随玉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也就是说,范随玉即使在“李鹔鹴”手里吃了再大的苦,也不可能招认出这种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
高韶瑛慢慢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薄唇紧抿着,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不肯有稍许的放松。
谢琇依然含笑望着他,柔声道:“……瑛哥,你如今,依然想要吃桃花酥吗。”
高韶瑛:!!!
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地变了。
起初是对着“李鹔鹴”的这一张脸,说着只有“谢琼临”才能明白的话题,两下里是如此不协调,因而令他觉得又是惊悚,又是好笑。
然后,“是她来了啊,她来这里寻我了”这个念头才真正地跳入他的脑海之中,再随着血液的加速奔流而传遍四肢百骸,真正让他意识到了,这是真的。
这个“李鹔鹴”,居然是谢琼临假扮的!
他忍不住咽喉一阵紧缩,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原来,他经过了一整夜,还全须全尾、不曾真正受到甚么磨难的原因,不是因为“李鹔鹴”心慈手软或良心发现,而是因为——
她根本就是谢琼临!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得好好珍惜他的人啊。
他的嘴唇翕动,却终究因为害怕隔墙有耳而不敢大声唤出那个名字。
他的薄唇轻颤着,喉结上下滑动,眼尾的一抹红色愈加鲜明了。
“怎么会……”他颤声道,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因为忽然有太多情绪涌上心头而喉咙发堵。
“这不可能……”
他抖着手,似乎要去碰触她的脸。
因为那张脸看上去实在是太自然了,丝毫没有戴着人/皮/面/具或其它易容物的僵硬或死板之感。
可是他一定要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解释。
否则,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的。
……然而,他的琇琇却在他的手碰到她脸颊的前一霎那,猛地晃了一下脸,避开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