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向远(17)
“你别担心,其实向野他不坏的,不会无缘无故欺负新同学……”
对面的崔籽迪仍致力于为男神刷新好感度,而俞远习惯性地攒起眉,思绪已然从这一方饭桌上飘离。
他想起那个人每一次丧失距离感的过度靠近,鼻息打在他左侧脸颊,带着戏谑的、满含嘲弄的耳语,再配上一副随意轻慢的表情,很容易就让人觉得那是宣战或是挑衅,但直至此刻他才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向野的左耳,也许没办法完全听清声音。
记忆再往前倒一点,是把篮球扔出去时,向野展臂现出的狰狞长疤,是把人摁在球场护网上时,宽大衣领下露出的盘错旧痕。
思绪的落点是他此刻所有关于向野的总结陈词:一个浑身是伤的,被认为有心理疾病因而被重点关注的,传说中的杀人犯——他的同桌。
第12章 榆树林
午饭过后,高丹跟着住校的崔籽迪回宿舍休息,期间还抽空给他发了条消息。
大致意思仍是提醒他,崔籽迪的话不能太当真,但凡在长街待过都知道向野是个危险人物,还是要和他保持距离。
俞远正顺着一条绿荫密布的小道走,兴阳人热衷白榆,三中则把这热衷发挥到了极致,使得这种生命力繁盛的树种在校园里随处可见。
- 『……别让那些麻烦找上你。』
他把最后几个字看完,回了个『好』。
摁熄屏幕抬眼向前,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学校的行政楼。
这楼他昨天上午刚来过,外面看起来和三中其他建筑风格统一、别无二致,但里面设施却好得多,有专供教师使用的食堂、图书室,三楼还设了琴房、舞蹈室,就连学校的广播站、医务室也在这楼里。
俞远绕过正门,走到行政楼的背阴面,眼前现出一片一看就是约会圣地的小林子,这林子整体呈上坡走势,坡顶处是三中看起来不算安全的围墙。
在围墙边上种树,简直是翻墙逃课的利地。
午休时段,整个学校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林子里微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和偶尔几声不知名的清脆鸟鸣。俞远从夹道之间跨进林中,就近找了棵树靠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熟练地掏出了一支。
要是高丹看见他这幅样子,应该会感到惊讶。
他在她心里,大概是一朵生活优渥、价格名贵、不经风霜的温室花朵。是需要保护,需要她来提醒远离危险的生物。
但其实这八年来,他没有一刻安稳平静地生活过。
俞启东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和控制狂,他从行动到思想,都被钉在既定的十字架上。他常常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肢体残缺的提线布偶,被人凭空夺取了将近十年的自由。
他每天都生活在自我风暴的中心,几乎活成了风暴本身。
这种生活的后遗症是,他的情绪时常危险而泛滥,就如同此刻,香烟在犬齿间咬了半天,把浑身的口袋摸了一遍却没找到打火机的时候,心情便难以控制地鼓噪起来。
后腿肚突然传来一股毛茸茸的贴服感,俞远一时忘了发火,扭身垂头一看,是一团雪白的毛球。
两对眼珠霎时一撞,都吓得赫然失色,白猫“喵”一声炸着毛飞快地窜走,徒留俞远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半分钟后,他重重呼一口气,又不死心地把身上的口袋摸一遍,突然,身后传来一道轻巧的坠地声响。
俞远下意识地回身看去,目光精准地落到了不远处的草地上。那里躺着一只打火机,金属银壳被树叶间漏进的阳光照得发亮。
情绪突兀地断了线。
他短暂地判断了一下,东西是被人从高处扔下来的,仰头朝楼上的几个窗口看去,却没发现任何身影。
看来不只有他一个人看中了这片难得的清净之地,但对方似乎没有现身的意思。
虽然这人没有恶意,但一种独有空间被突然打破的感觉还是让俞远顿觉无趣,想到刚才被猫吓到的丑态也可能被对方尽收眼底,就更让人心烦。
他走近两步拾起打火机,点燃烟,朝楼上扬头,“谢了,怎么还你?”
过了会儿,顶楼天台凸出的围栏后伸出半截手臂,轻轻挥了挥。
俞远站的位置没办法看到更多,视线迎着阳光,只见那只手五指纤长,突出的腕骨轻轻摇动,含着股慵懒随意的调子。
他没再说什么,站到对方视线盲区的墙边,用那个凭空出现的打火机点燃烟,打算抽完就回教室。
缭绕升起的烟雾漫过眼前,俞远低头翻阅手机,上午刚加入的6班班群里,消息停留在下课倒计时和早饭菜色讨论里,再往上是英语课代表发的试卷改错参考答案,俞远目光从那图片上掠过,仍发现了一道错题。
他手指向下滑动,想翻出早上班长陈思远发在群里的电子课程表,屏幕上方突然跳出了一个好友申请的提示框。
群聊“非同一般三〇六”的向野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俞远神色一晃,手指微触,界面上很快就跳出一个吐着舌头的金毛狗头头像。
wind。
他的目光从金毛头像下的简单词汇上滑过,又自然地转向了下方的英文句子。
When the trees bow down their heads,the wind is passing by.
榆树林中风声阵阵,带着一丝避过骄阳的凉,俞远唇齿轻启,英文诗句念完之后,翻译也轻声随口而出:
“——但看万木垂梢首,便晓清风正过。”
鬼使神差地,他点下了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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