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向远(3)
这球场历经风云,见过的群架要比球赛多得多。
但常青约在这里,和打架打球都不沾边,他是个“生意人”,看场、讨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那种生意。
向野不急不忙地出现在球场时,场上队伍清明。常青带来的人应该已经打了半场,好几个脱了上衣,打着赤膊跑动。
向野慢慢走近,把薄衬衣脱下来扔在一旁,单穿一件深红色的坎肩T恤,露出的手臂上,一条狰狞的疤痕从肩头直拉而下。
常青从他出现就投来了目光,手臂一扬,将球朝他扔了过来。
向野抬手接住,运球走到常青面前,态度松散随性,“怎么玩?”
树荫把整个球场遮了大半,但接近三十度的高温仍热得人难受,一切正常地打了半场,向野就悄然退到了一旁。
披散的一半发丝混了汗水,湿漉漉地覆在修长的脖颈间。他仰头靠在网格护栏上,看见常青朝他走了过来。
“约你一回真不容易,”常青在他身侧坐下,目光落在他转动烟盒的手指上,“给来一根?”
向野没应他,手上不停,保持着旋转敲击的动作。
常青脸上没有被拒的尴尬,反而多了份习以为常的笑,刺满纹身的小臂向后搭在栏杆上,“你的那个绿毛小弟好像很担心你。”
场上,小绿同学矮身运球还一步三回头,差点当头撞上一个赤裸的胸膛。
向野轻笑一声,目光收回来,淡声对常青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约我。”
“是有件要紧事。”常青开了个头。
向野没等他故弄玄虚地停顿,直言接道:“是程子磊出来了?”
常青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都说西林向七是出了名的鬼玲珑,心思果然精得叫人害怕。
“寻衅滋事,一年零八个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向野说。
常青到底是自己点了根烟,接上话头,“当初是你找人拍了证据,去告的他,他不会放过你的。”
“他觉得我杀了他弟弟,没有这件事,他照样不会放过我。”向野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谈论天气,“送他进去,是我实在想过两天安生日子。”
话音落下,他转头看向常青,声音里甚至带了点笑意,“青哥,你今天找我,是要替你的好兄弟报仇吗?”
程子磊进去之前就是跟着常青混的,长街无人不知。
常青抽了口烟,“你别想太多,明天来场里,和阿磊把误会清一清。洪厂还缺人手,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我的意思。”
向野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把烟盒揣进了兜里,“青哥,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高中学生,还想着明年混个垃圾大学镀镀金,再不济我老爹的摩修店还等着我继承。你的生意太大了,我没那本事。”
常青的面色目力可见地沉了下去。
这方气氛凝滞,忽地,场上的篮球毫无征兆地朝他们飞了过来。
向野反应未及,球眨眼间来到近前,常青抬手挡了一下,篮球速度稍减,但仍越过围栏,径直掉下了山。
场上的人都跑了过来,贾仝顶着一头绿,冲在最前一个。
“没事吧七哥?”他凑近向野,朝紧跟在后面的红毛胡志成飞快地使了个眼神。
“抱歉啊青哥,力气使猛了。”胡志成煞有介事地朝常青解释,挠着红彤彤的短茬脑袋,把人畜无害的傻大个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场的人大都心知肚明,但好在常青也没计较,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聚在掉下山的篮球上。
“青哥,好像砸到人了。”常青的一个小弟说。
这话把贾仝吓了一跳,球场到下面的马路少说也有三层楼高,砸到人可不是小事。他赶忙跳上坐台往下看,几秒钟后满脸震惊地转回头,支吾道:“七哥,是那个…”
向野眯了下眼睛,“谁?”
他下意识地想到卫恒,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上来的路不止一条,他们坐的这个位置,显然也不是卫恒停车的方向。
“就刚才在面馆遇见的那个…”贾仝比出两根指头,“那个八万!”
向野微怔,也扭身朝下看。
篮球掉到了下面的草地里,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蹲在倒地的自行车旁,单手捧着相机,另一只手在草地里摸索。
长街不大,但不到一小时里连遇两次,仍不是什么大概率事件。
向野颇有兴趣地看着那人从草地里捡起一块闪着光的玻璃碎片,站起身,连头发丝都在冒火,那张扎眼得能上大屏幕的脸,表情一下比一下臭,跟演戏似的。
一种奇异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心下一动,朝山下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俞远闻声,皱着眉朝声源瞪来。
两道视线越过遮挡的枝叶和菱形网格的围栏,隔空汇聚到一处,向野嘴角噙笑,“嘿,帮个忙,把球送上来。”
惊讶从那张脸上一晃而过,向野远远地看见俞远启唇吐了个字,从唇形判断,绝对不是个好字。
向野好笑地瞥了眼对方脚边的篮球,恶趣味地支使道,“路在左边。”
高大的男生握了握拳头,把相机肩带缠在左腕上,右手单手抓起篮球,朝他指示的方向走去。
“卧槽,还真上来了。”贾仝瞪了下眼睛,和胡志成对视一秒,回头朝向野道:“七哥,咱好像是把他相机砸了,那玩意儿值钱吗?”
向野目光盯着石阶口,没理他。
贾仝却觉出了意思,立刻甩锅:“大成扔的,他赔。”
胡志成抬手给了他一脑门。
说话间,俞远已经出现在球场边,他看清场上的人数,没再往前,但脸上没什么怯意,目光很快就锁定在向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