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徒弟要趁早(111)

如此几次，他终于顺利从地上抓起了铃铛。

余陌从没见过这样的祝景灏，一个满目猩红、青筋暴起、浑身沾着血但又脆弱无比的徒弟。

祝景灏也从未见过倒下的余陌，他印象中的师尊似乎无所不能，就算有一天他死了去到冥界也能受到无微不至的保护，可是直到此刻，余陌胸前猛然爆开的血花让他一瞬间发了狂，脸侧都溅上了些许，他却觉得滚烫至极，丝毫不敢用手去触摸。

张临安头顶上方慢慢飘出一缕黑雾，向莫观棋汇集而去，所有跟随而来的弟子身形突然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玻璃碎裂般全部消散，只留下像最初飘浮在空中的那些淡蓝色光团。

原来他们都只是通过提取当事人的残念捏造出的幻影而已。

余陌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满目的红、蓝，充斥在耳边的惨叫哀嚎，以及空间碎裂的震动、突兀响起的铃铛声，都跟着祝景灏充满戾气的身影涌入他的脑海。

太乱了，这一切都太乱了。

最终他扛不住昏睡过去。

“你到底怎么想的？真的要把冥界拱手送给别人吗？”

“主人，如果自由在您心里是最重要的，那么我将不惜天涯海角找寻你……”

余陌好像做了一个梦。

眼前是奔流的忘川和八百里彼岸红海。

又是这样，他悲哀地想。

远远的，有两道身影朝这边走过来，一男一女，他们似乎在嬉笑打骂，身后孟婆千百年不动地熬着汤，幽幽开了口：“一念之间，冥界和人间便会倒转，你要想好了。”

余陌笑着迎接那两道身影：“我这漫长寿命中唯一的亮光，终不可得之物，就算是赔上我的一切又有何妨？”

孟婆笑着叹了口气，不再理他。

“余陌，我跟你说哦，今天你的小护卫修行更上一阶！现在已经和我差不多级别了！”曼珠沙华眨着红绿异瞳，兴奋地告诉余陌这一消息。

祝景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谦虚道：“也没有啦……哦对了，这是我刚得到的雨前龙井。”他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小的茶杯，里面盛满了清香沁脾的茶，茶叶在杯底飘然浮动。

余陌动作自然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接过他递上来的龙井抿了一口，满意道：“不错，不愧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

随后他嘴角的笑慢慢收拢，冰冷凌厉的脸廓一如往前不近人情，思忖片刻，他还是说道：“我想……去人间看看。”

“去呗，又没人阻挠你，反正我这个钥匙对你来说形同虚设。”曼珠沙华笑道。

祝景灏理理被他摸乱的头发，问道：“人冥最近矛盾尖锐，边界尤不安生，此去是有什么事吗？我陪你。”

余陌摇摇头，道：“我这一去，不打算回来了。”

祝景灏表情一怔。

曼珠沙华也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开什么玩笑？”

“新上任的温博会处理好一切，以后我会把所有权限都交予他，包括钥匙一分为二，转为阴阳两块。”身边霎时安静了下来，余陌自顾继续说道：“我是上古真神遗留下来的残念，是一个堕神，我创造冥界的初衷是为了报复人类，人类忤逆神，他们该杀，但是我怎么都杀不完，人类像是无穷无尽的，杀完这里还有那里，那里解决完这边又长出了新的。”

“所以我造了冥界，人类既然死不了那就永无止境地轮回下去吧，这样他们痛苦得多。”

“但是很快我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冥界困住了人类的魂魄，同时也困住了我，我不死不灭，带着远古的记忆尘封在这里。”余陌缓慢地倚在奈何桥边的护栏上，看着一个个走过的魂魄，“我突然就开始向往人的世界，人间太热闹了，比冥界温暖得多，我甚至贪恋上了这种喧嚣自由……”

“所以你就要舍弃你的冥界，舍弃你亲手选中的钥匙，舍弃这个满眼满心除了你连一株草都装不下的小护卫？”曼珠沙华突然提高了音量质问道。“是你亲手造出来的世界、一草一木，现在你要为了所谓的自由将这些统统抛诸脑后吗？”

余陌觉得嗓子有些干哑，一时说不出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祝景灏伸手捏住他的掌心，两个手掌都是冰凉的，他凝视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倒影出余陌脸上戴着的奇怪的青铜面具，一字一句道：“主人，如果自由在您心里是最重要的……”

“那么我将不惜天涯海角找寻你……”他脑中莫名自动补上后半句。

“师尊，醒醒！”

“师尊！”

“喂，余陌你醒醒。”

余陌眼皮沉的厉害，头痛欲裂，他挣扎着想要逃离漫无边际的黑暗，终于缓慢睁开眼皮。

祝景灏欣喜的眼眸首先映入眼帘，然后是曼珠和沙华。

“嘶——”

他一动心口处便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倒也激得他完全清醒过来。

“这是……哪？”一说话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他禁不住咳了几声。

沙华见状立即转身：“我去给你弄点水去。”

“我们在山洞里，师尊，幻境完全碎裂了，我们出来了。”祝景灏拖着他的后背扶他半起身，脸上的欣喜这时候反而淡了点。

果然，不出余陌所料，祝景灏继续说道：“但是，莫观棋那个驱使物也出来了。”

他确实又回到了那个山洞，而此时他上半身躺在徒弟坚实的怀里，腿搁在一顶棺材顶板上，周围还是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朱漆棺材，诸多死尸碎肢散落一地，他一蹬脚甩开蹭到脚底的一小块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