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苏没有反应,只静静地注视着姜妤笙。
姜妤笙若无其事,应:“嗯,之前见过了。”
她转开话题,言明这次过来找沈珈禾的目的:“我听传羽说你们晚上要进岛逛街和还书,想起我这也有两本书快到时间了还没还,就赶紧拿了过来,想麻烦姐你晚上帮我一起还了。”
她没有注意到,她念“姐”的时候,薄苏睫毛颤了一下,抿紧了红唇。
沈珈禾不假思索:“可以呀。”
她偏头看了挂在墙上的钟,邀请:“你们现在午休吗?改成夏令时时间了吗?坐下来喝杯咖啡?”
她招手要叫服务生过来,姜妤笙连忙推辞:“不用啦,姐,店里还有点事,我要先回去了,过几天有时间了来找你聊天。”
“啊……”沈珈禾有点可惜,想开玩笑说:“你们不叙个旧吗?”视线移到薄苏脸上,薄苏却突然开口,也是请辞:“学姐,那我也先回去了。”
她说得淡然,沈珈禾却听得一脸茫然。
她看向薄苏还未喝过半的咖啡和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笔记本电脑,动了动唇,又忍住了。
她本就不是迟钝的人,这下算是可以确定了,她刚刚觉得薄苏叫姜妤笙名字时的口吻很特别,不是她无中生有的错觉。
她善解人意,立马改口,表示:“好吧,你们都忙,那有空了记得过来找我喝咖啡呀。”她站起身,走向摆放着轮椅的角落,说:“稍等一下,我去帮你把轮椅推过来。”
姜妤笙碍于礼貌和体面,被迫停留在了原地。
她本就是为了避免碰见薄苏,才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书拿到听风民宿给庄传羽的,没想到,在这里还是碰上了。
很多年里,她都认为,命运早在一次次的鞭挞中,启示了她,她和薄苏的缘分,早就尽了。
可有时候,命运又忍不住让她觉得,它似乎很喜欢看戏,所以总喜欢对她开一些黑色幽默的玩笑。
她不得已面向薄苏,问候她:“脚还好吗?”
薄苏应:“还好,有一点骨裂和韧带拉伤,休息一两个月就好了。”
姜妤笙很想问她:“那为什么不在北城休养,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地来澎岛?”
可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问出口,就越界了。
空气沉默下来,沈珈禾适时地回来了。
“来,薄苏。”沈珈禾把轮椅推到薄苏的椅边,伸手扶她站起,移到轮椅上坐下。
“要我送你吗?”她客气。
薄苏说:“没事,不用,我自己可以的。”她戴上帽子,把电脑包放到轮椅右侧板旁。
沈珈禾犹豫:“可门口……”
姜妤笙接过话,表示:“我顺路送她出去吧。”
态度也不似不正常,但氛围总感觉有点别别扭扭的。
沈珈禾视线克制地在两人身上游弋了一下,笑说:“好,那你们有空记得再过来呀。”
姜妤笙和薄苏都应:“好。”
薄苏自己不算熟练地把自己转到玻璃门边,姜妤笙一直走在她的后面,在她要自己出去的时候,自然地伸手,握住了她轮椅背后的手柄,止住了她移动的动作,帮她稳稳地把轮椅移动到了室外低一阶的平地上。
外面午后的烈阳,似火一般炙烤着大地。
空气仿佛都被蒸发干了,无端使人倦闷,喘不过气。
姜妤笙没有打开伞,走在薄苏的身后,推着她走过咖啡厅前那一段高低不平的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一言不发。
薄苏也很沉默。
她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蜷缩成拳,许久后才开口,微哑地说:“对不起。”
姜妤笙推着她往前走的脚步微顿,过了两秒,才听不出情绪地问:“对不起什么?”
薄苏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她低头注视着姜妤笙与她重叠在一起而后又分开的影子,像注视着过往那些,她们在一起又分离的漫长岁月,喉咙像被千万根冰针封住了一般。
她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什么,三两句解释,更改变不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能为自己狡辩什么。
能有什么意义?
她不配得到原谅。
姜妤笙也不想听她说了。
她已经过了那个迫切想知道为什么,想要她给她一个解释、一句安抚、一个拥抱的年纪了。
她淡淡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如果是因为刚刚在珈禾姐那里听说了什么,感觉对我生出了同情和可怜,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薄苏伸手扶住轮环,制止了轮椅的继续转动。她侧过身,回望着姜妤笙说:“我不是。”
目光沉凝。
姜妤笙注视着她,不置可否。
她松开了轮椅的手柄,只用单手扶着轮椅的椅背,站到了薄苏的身旁,望着远方路面下无边无际的大海,说:“我之前看到过一个小故事,觉得还挺有趣的,让我记了很久。”
她声音悠远而平淡,似裹挟着海风的咸涩:“故事说的是,有一个人问菩萨,菩萨菩萨,大家有事的时候都拜你,那你呢?你有事的时候,要拜谁呢?菩萨说,我也拜我自己,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她回过头来,望进薄苏的眼底,说:“所以,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只是那个时候,她自己傻和软弱。
薄苏喉咙发干,也尝到了海风咸涩的滋味。
她想起了姜妤笙高一那一年的春天,她们一起去隔壁的桐城踏青,路过佛寺,姜妤笙畏惧怒目的金刚,却执着于进殿参拜。
她晃晃她的手,双手合十,明媚地撒娇:“姐姐,姐姐,心软的神,你就陪我一起进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