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2)
隔着几里路,两人四目相对。
“她能看见我。”叶清影喃喃道,神色怔然,心间的节奏乱了,讶异有之,疑惑亦有之。
她轻轻捻了捻指尖,久久不能平静。
听闻,西城门,午时三刻,押解犯人,斩首示众。
明明还是微凉的二月天,却硬生生添了几分燥热。
“肃静!”监官瞧着气氛烘托得大差不差,朝着刽子手使了个眼色,甩手扔出一符令,高声道:“行刑!”
只听得“噗——”的一声,刽子手喷出一口浑浊的烧刀子,半空中扬起一层薄雾,酒香浓烈肆意,像是催命符一般。
“小孩子别看。”年轻妇人紧紧拉着自家稚儿,无知孩童扒拉着母亲手指,好奇地偷瞄着,丝毫不惧。
锋利的刀刃闪着粼粼的光,叫好声、怒骂声和起哄声搅成一团,乱极了也烦极了。
金属发出一声“嗡”的悲鸣,女子充耳不闻,她看见清风停在树梢,枯叶在眼前停滞。
世界在这一刻突然静止。
良久,那道干净的嗓音响起,“你认识我。”
语气如此笃定,女子略微怔愣,羽睫微颤,随即望向那名靠她最近的“刽子手”,温声道:“不认识。”
刽子手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头上裹着红布条,浆洗得褪色的布衣上沾着洗不净的深褐污渍,但那双眼却明亮得过分,四肢都隐隐绑着根银丝。
他成了傀儡,交流的媒介。
傀术引魂,引的是自己魂,结的是她人命。
两人呼吸相抵,叶清影从未见过谁面对死亡能如此从容不迫,甚至于有些雀跃。
是的,雀跃,她想自己应当没判断错。
她兀自思考着,殊不知顶着粗鄙汉子的外壳,更显得呆傻。
女子眸光微闪,唇角勾勒出极浅的弧度,只一瞬便消失不见。
她心间起了戏弄之意,笑意盈盈道:“你是人是鬼,莫不是心悦我,特意来救我的。”
明眸皓齿,面色红润,眼尾泛着愉悦的红。
“你......”叶清影无言以对,对着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心尖儿头回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小猫轻轻舔舐,并不恼人。
女子双手被缚在身后,皓腕上的黑紫色淤血触目惊心,她却好像没有知觉似的,卸了力道,身子略微后倾,懒懒道:“长得凶神恶煞的,难道是阎王索命?”
聒噪,叶清影拧了拧眉梢,配上刽子手长年累月积攒的煞气,颇有些骇人,冷声道:“非人非鬼。”
女子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她回的是哪句话。
“亦非阎王。”话音刚落,叶清影便后悔了,怎么看都是自己被牵着鼻子走。
刽子手捏着刀柄的手不自知地抽了抽,掌心溢出黏腻的汗水,延伸至远方的银丝渐渐泛起幽蓝的光。
阵法一刻,时辰到了。
凡夫俗子自是看不见阵法中的布置,特别是这控制傀儡的牵丝,却听得女子用她娇俏的声音,仿佛知道她此番来意,柔柔道:“那小师傅可看清楚了,要带我走吗?”
捉妖,缚妖师职责所在。
“不。”叶清影看得清楚,眼前的女子确实是个俏生生的人,也不知道是自己一时冲动还是鬼迷心窍。
额前的碎发被风抬起,迷了眼,女子笑意顿失,盯着那片飘零的落叶,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哄闹声中。
虚空中,火舌翻滚吞噬银丝,连一粒浮灰都不曾留下。
“嚯!”刽子手大喝一声,眨眼间手起刀落,溅起一泼温热,头颅滚落高台,血液呈树枝状四散流淌。
“好!”靠的近抹了一把脸,顺势揩在袖口上,洇出一团猩红。
叶清影单手撑着城门的古柏,指尖摩挲着粗粝的树皮,她似乎闻见了一股血腥气,夹着些呕烂的腐烂味道,令人作呕。
“轰隆!”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劈下,震得人耳膜生疼,叶清影眼前一黑,仿佛置身于漩涡中央。
半梦半醒之间,胸口气滞淤积,叶清影冷汗津津,倏地坐起,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眯了眯眼,那股腐朽气萦绕在鼻尖,似有似无,恍惚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小三。”叶清影咬牙切齿道,沙发锤进去一个坑。
不过咫尺之遥,小三空洞的眼眶中闪着荧光,肱骨跑到了股骨位置,手和脚也接反了,脖子上悬着一个古朴的铜锣,还在微微发颤。
“嘿嘿。”小三向后退了一步,那噼里啪啦的骨节声听得人牙酸,“老大老大,专属闹钟。”
叶清影斜睨它一眼,太阳穴抽抽地疼。
“叮咚——”门铃突然响了。
“叶队!叶队!”门口似乎聚着一群人,相互打闹推搡着。
手机被压在沙发底下,叶清影吹了吹灰,按亮了屏幕,日历上标记着,四月一日愚人节,部门团建。
叶清影捏了捏眉心,她更烦了。
门铃显示器,许知州头顶那搓呆毛明晃晃的,一张脸怼在镜头前,吊儿郎当道:“叶队,再不开门,我们冲进去了哦!”
小三好奇地凑近,把自己那颗渗人的骷髅头枕在叶清影肩膀上。
叶清影叹了口气,无奈道:“小三,戒备。”
“哦。”小三眨巴眨巴眼睛,如果它有眼睛的话,显得有几分委屈,一阵轻微的响动,角落多了一具人体骨骼标本。
“surprise!”开门一瞬间,许知州首当其冲,摔倒在地。
“傻子。”叶清影哂道,瞅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智障,脑海里突然闪过女子最后被淹没的话。
她说:“如有来生,我也想尝尝阳春面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