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20)
白狗轻车熟路地钻过院墙的狗洞,踩着轻盈的步子顶开房门,木门年久失修,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吱呀”的噪音,叶清影试探性地往堂屋探了探,和起初一样的光景。
天色薄明,村长依旧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她蹑手蹑脚地踱步巡查,卧室床铺叠得整齐,厨房器具光洁如新,方孔土灶里只有淡淡一层浮灰,看起来主人应是每天都在打扫。
叶清影顿了顿,冷声道:“确实很干净。”
干净得连一丝生活气息都寻不见。
环境气氛烘托得相当到位,配着叶清影清冽的嗓音,许知州像是调到了午夜电台,冷不丁颤了几下,身体绷直了些,表情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催促道:“很可疑,然后呢然后呢?”
叶清影直直地盯着鬼影,默了片刻,耳际突然闪过南禺似笑非笑的询问——“你刚才故意的。”
对,她是故意的,故意在抬尸时绊了“村长”一脚,趁乱搭上他的手腕。
“白天那个。”她敛神垂眸,语气平淡,“没有脉搏。”
换而言之,是个死人。
许知州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追问道:“那其他人呢?难道也是假的?”
莫非这偌大的村子一个活的都没有?
“八九不离十,估摸着都在这儿了。”乌启山适时插话。
接着,他们挨着一个个查看,费了不少精力,结果也不出所料,又寻着几张熟悉的面孔。
许知州一屁股坐在稍平整的石头上,抹了抹额间沁出的汗水,问道:“我们干嘛不直接问他们。”
乌启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也发出同样的疑问。
叶清影略略扫了一眼,言简意赅道:“不能,都是些无主意识的残魂。”
“残魂?”乌启山喃喃自语,忽然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满脸惊诧地嘀咕:“是了,是了!”
许知州猜不透师侄俩的哑谜,讪笑道:“难不成这魂还叫人掰走一半儿?”
叶清影淡淡嗯了声,生犀香缕缕青烟在鼻尖萦绕,沁人心脾,安神镇静。
乌启山咧着嘴角,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小子终于聪明了一回,刚才小师叔都说了,假人的三魂七魄都是全的,你猜从哪儿找的?”
“卧槽!”许知州瞪大了眼珠子,大惊失色道:“都从这地底下拘的啊!”
风烛残年的老人魂大多是灰色的,失了生命的活力,但“村长”的却不是,白光耀眼,活蹦乱跳,强劲得很,不知是哪位精心挑选,东拼西凑出一个完整的“人”。
“呸!”许知州吐了口唾沫,义愤填膺道:“什么渣滓,丧尽天良的玩意儿,狗日的,活阎王转世都不带这么狠的。”
残魂不全,无主意识,无法超度,不能消散。
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生前枯燥乏味的动作,被永久禁锢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窟,久而久之怨念集结,便滋生出这凶狠的煞气。
许知州叹了口气,目光再次环绕这方寸之地,触及那骇人的腐尸,竟没了第一眼的惧意,更多的则是怜悯。
不知,是一场怎样骇人听闻的灾难。
此番前来本是弄清黑影来历,却没曾想踏足这不为人知的炼狱,那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尸骸,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断气时的痛苦。
叶清影抿了抿唇,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沉吟道:“把他们都埋了吧。”
尘归尘土归土,入土为安罢。
许知州和乌启山沉默着点点头,各自掏出工兵铲埋头苦干。
矿场的土壤被污染变性,那些半截被埋在土里的尸体虽然保存较好,但大多都变成了糅尸,被挤压在泥沙里,五官模糊成一片,脊椎骨骼扭曲成蛇形,身体完全畸形,匍匐在地,像是未进化的四脚动物。
三人合力抬出一具置于石板上,男尸失水缩小,下半身的裤子已被腐蚀成小块碎片,上半身的化纤布衫还松松垮垮地挂着,胸前两个口袋,浸满了黑褐色的液体,连着肌肤,又干涸粘连在一块儿。
一道明火咒低空悬在头上,叶清影像是闻不见这腐臭味,指尖轻轻按了按男尸胸口,胀鼓鼓的。
“这是什么?”许知州眼尖,瞥见那口袋里的物件露出一角,在暖黄的明火下反射着光。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还是不可避免地扯下了一大块皮肤,入眼先是薄薄一层发黑的脂肪,然后便是从那缺陷处汩汩地往外淌尸水。
叶清影接过巴掌大小的东西,擦了擦上面的黏附物,一个长方形的钱夹子映入眼帘,方才熠熠发光的是面上那块金属标签。
里面塞着几张钱币,但已经烂得差不多了,依稀可辨是前几版的样式。
最里面的夹层里藏着一张照片,呈对折状,塑封过,保存尚完好。
是一张五口之家的全家福。
第一排坐着一位老人,腿上的小男孩儿可爱顽皮,对着镜头挥舞着手臂,露出的门牙缺了一颗。
后排站着三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一对男女举止亲密些,互相依偎着,男人穿着蔚蓝色衬衣,领口别着一支钢笔,瞧着精神奕奕,女人一袭碎花长裙,抿着笑,脸颊薄红。
最右侧的男子梳了个时尚的大背头,穿着一件雪白色衬衣,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的石英表。
“好眼熟。”乌启山呢喃道。
叶清影凝眸,指尖有节奏地点了点小孩儿的脸,缓缓道:“这小孩儿是方天问。”
她这么一说,两人还真觉得眼熟,其余人便也对上号了,老人便是卫生站的医生,今早不慎跌入阴沟溺死,照片上的她年轻不少,装扮也大为不同,所以第一眼愣是没看出来,后面的应该就是方天问的父母和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