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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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清风涧小聚,灵山十巫尽数赴约,南禺于老桃树下设宴款待,煎雪煮茶,温酒切磋,那个时候,巫咸笑着问她:“南禺,你有神兵利器,为何撇一根树枝作剑,莫不是瞧不起我。”
老桃树下,灵山巫师酒醉方醒,斜躺着打盹儿养神。
南禺颠了颠树枝的重量,换了根趁手的,言笑晏晏道:“与你,用不着拔剑。”说着,敛了笑,随风而动。
那一场切磋,点到为止,却又酣畅淋漓。
巫即醉醺醺地抱着个大酒缸,冲着脸色薄红的二人竖了竖大拇指,轻笑道:“你厉害,你也厉害,你们都打架去,美酒我一人独享。”
“你想得美。”巫咸睨了他一眼,仰头灌了几口酒,用衣袖擦了擦唇角,举起酒壶,温声道:“南禺,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南禺但笑不语,接过她的递过来的酒,浅啄了一口。
酒到酣处便睡,那场小聚足足闹腾了整日,临走之时众人挥手作别,巫即去树下挖了几坛好酒,得意道:“哈哈,我就知道你藏这儿的,下次可得长点记性。”
“你喜欢送你便是。”南禺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巫咸笑了笑,“那感情好。”
小阿影睡醒了觉,揉着惺忪的睡眼走来,南禺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凑近她耳畔柔声道:“阿影乖,给师叔们道别。”
小萝卜头挥挥手,糯糯道:“师叔再见。”
巫咸低头收拾东西,巫即笑哈哈地拍拍肚皮,笑道:“小玩意儿,来年再见。”
南禺垂眸,轻声道:“巫即,明年便不来了罢。”
“啊?”巫即不解道,巫咸沉默了好一阵儿,额前的碎发遮了探究的视线,“怎么了?”
南禺笑道:“清风涧禁酒,新立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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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咸脸色瞬间变了,可是伪善的面具戴久了,眼里的狠意还带了几丝柔情,她说:“你还是那般自负,从来都瞧不起我们这些半仙。”
说着,她牵了下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南禺摇摇头,擦干净唇边的血渍,说:“你若真这样想,那我也无话可说。”
“其实我更想你反驳我。”巫咸不自觉捏紧了长鞭,仰头看她,“南禺,仙人式微,天道不公,我想要灵山万古长青,与世长存,受人敬仰,有错吗?”
“灵山没错。”南禺应道,巫咸赶忙低下头,逼退眼里的泪意,说:“念在往日旧情,我不想伤你。”
“但你错了。”南禺捂着唇咳嗽,气势上却丝毫不落下风。
巫咸咬牙道:“这一切都是为了灵山传承,我何错之有?”
“冠冕堂皇的话,你不过是不想再跌落神坛而已。”南禺一遇道破她的心机。
巫咸面带愠色,唇瓣失了血色,良久才咬牙应了,“是!”她仰头,眸光凌厉摄人,“你生来就是仙灵,众人赞你天赋异禀,你名声显赫,你高高在上,而我呢?!我是修炼得道的半仙,灵山举办的赏玩会,那些清风霁月的仙人哪一次来赴约过,你们与天道从未看得起过我!”
“我爬过灵山三千阶,承受灵魂撕裂的剧痛,我每日闭关修行,一刻不敢懈怠,当年帝王将相为求灵山一卦聚于山前虔诚跪拜,千金散尽,灵山便是神坛,如今巫师不再被需要了,灵山便被弃之敝履,你说,这公平吗?!”
南禺眸子里的失望溢出来,道:“你做的太狠了,这不是你草菅人命的理由。”
“没有退路了!”巫咸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戾气,“我封卦前的最后一算,灵山百年后将会被倾覆,我与师弟们夜观天象,反复测算,试了千百种修改卦象的方法,最后都是徒劳无功,我们只能布下这护山大阵,杀友杀仙杀人杀妖,用他们源源不断的力量来巩固灵山的根基!”
“灵山不死,威名永恒!”
“护山大阵有诸多缺陷,从师弟们献祭那一刻起,我与灵山再无其他退路!”
南禺一怔,问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就不怕这天谴最后落在自己身上。”
“天道?!呵,天道算什么。”巫咸笑出了眼泪,接着说道:“天道若真有眼,灵山便不会有此困境,这些年灵山再度声名远扬,足以证明我是对的。”
“天道不公,我做我自己的天道。”
说罢,巫咸突然恢复了平静,抬手指着南禺的鼻尖儿,轻声道:“南禺,你那么聪明,你如今比不得盛时的十分之一,其实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虽说仙树不灭,生生不息,但老桃树终究会枯萎,而仙人也将永不入轮回。”
“待桃树枯死之时,你便不能再护着阿影,她与你血脉相连,待你死后,她也不过百年寿数,你不愿她承受相思的苦楚,便一直踟蹰不前,可悲,可叹!”
南禺叹了一声,说:“惧怕结果不是逃避的理由,要不是你,我还想不通,为了表达谢意,我赠予你一份礼物。”
此刻,护山大阵外的烟花与火炮开始炸开,五彩绚烂的光迷了巫咸的眼睛,她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不屑地笑了笑,“这就是你的底气吗?”
半空中忽然凝出一副画卷,第一幕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城内摆设破旧不堪,城墙下饿殍遍野,小乞丐从死人堆里醒过来,头顶上盘旋着几只伺机而动的乌鸦,她环视着周围的惨状,杵着根死人白骨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往城外走了。
战况逼得流民易子而食,看见从城里走出来一个个头不大的小孩儿,哄闹着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