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24)
“反正她也用不了。”方天问垂首,执拗地盯着自己脚尖。
许知州单手把着门框,扯着木头疙瘩似的乌启山进了屋,“那个路还没通,我弟弟肚子疼,想讨口温水喝。”
他的理由较之方才叶清影胡诌的,确实生动许多。
他话音刚刚落下,乌启山脸黑得跟块破抹布似的,弟弟?他哪门子的弟弟?谁是他弟弟?!
“你——”乌启山刚准备骂他,脸倏地白了。
许知州用力揪着他腰际的软肉,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哎呀,弟弟,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肚子是不是更疼了。”
手感一点都不好,硬得跟块钢筋似的。
“我——”乌启山动了动唇,眼睛被糊了一脏兮兮的袖子,泥巴点点的,还沾着些难以言喻的臭味儿。
“瞧把我弟弟疼得,哥给你擦擦汗。”许知州戏谑道,手下的动作可是一丝不苟。
乌启山被熏得昏昏沉沉的,张了张嘴,无声补了一个——“操。”
“好吧。”方天问捏了捏眉心,因着长时间的情绪起伏,有些心力交瘁。
他急匆匆地往厨房走,头也没抬,“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去倒水。”
“谢谢。”叶清影微微颔首,等他瘦削的身影完全没入西边屋子时才收回视线。
正厅里并肩摆着两具棺材,款式相同,红漆油亮,单凭肉眼看不出区别。
风飒飒的,无端夹着些刺骨的寒意,像是要落雨的前奏。
根据停灵三日的规矩,明天便是余老汉出殡的日子,两具棺材边缘都封上了柳木钉。
已近子时,叶清影立在棺材面前,指尖轻轻触于柳木钉之上。
“要等等,水冷了要重新烧。”方天问远远地站在房檐下,稍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支出的房沿凝了些露水,久不久落下一滴,在水泥地上晕染开来,然后再消失不见。
叶清影蹙了蹙眉,她刚才好像感觉掌心微微颤了一下,如蚊蝇振翅,波动极小,恍若错觉。
她目光极隐晦地扫了一眼,又好像一切如常。
“不碍事,我们等等就行。”许知州朗声应道,随即转头装模作样地擦了擦乌启山的额头,安抚道:“弟弟乖,多坚持一会儿嗷。”
“滚。”乌启山靠在他肩膀上,凑近耳朵用气音低声骂了一句。
“傻蛋,你最好装像一点儿。”许知州不甘示弱地回击,对着他小腿肚就踹了一脚。
乌启山极不情愿地哼唧了一声。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方天问羡慕道,然后神情落寞地低下头。
许知州也不咋会安慰人,抠了抠脑袋,笨拙地说道:“会过去的。”
一双手搭上他肩膀,方天问抬头一望,猝然撞进叶清影浅褐色的眸子里,郁郁沉沉。
他愣了愣,立刻低下了头。
叶清影从怀里掏出一叠大红纸钞,直接塞进少年的怀里,“拿着吧。”
方天问像是触电似的,猛地弹开,把钞票推了回去,“我不要。”
叶清影偏了偏头,解释道:“这是医药费和住宿费。”
方天问手下的动作慢了些,稚嫩的脸上满是懵懂,迟疑道:“也、也用不了这么多。”
许知州顺势往他怀里塞了塞,“拿着吧,她钱多,烧得慌。”
少年抬头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很是纠结。
叶清影点了点头,似是累极了,阖上眸子养神。
夜半子时,上弦月落,下弦月出。
方天问勉为其难的收下,喉结微动,旁若无人地跪在蒲团上念经超度。
乌启山警铃大作,脑袋里那根弦倏地绷紧了,他哎哟哎哟地痛呼两声,额间的汗水滴落在地。
来真的?许知州本是松松地搂着他,这下也慌了神,忙问道:“方天问,热水好了没?”
默了片刻,方天问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脑瓜子,急吼吼道:“好了好了,我去看看。”
他刚走没两步,背后就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击声,乌启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额头磕出老大一个肿包。
“我靠,狗日的乌启山你别吓老子。”许知州半跪在地上,膝盖磕出一团乌青,费力地支起乌启山上半身。
他环顾四周,一览无余,除了棺材就是挽联,连个破凳子都没有。
许知州扛了一下没抗动,累得满头大汗才挪动了一点点,脸色憋得通红,腮帮子气鼓鼓的,“平时吃的啥,重得跟猪似的。”
谁也没瞧见,躺在地上的某人握紧了拳头。
“那个,搭把手。”许知州朝着方天问抬了抬指尖。
方天问正手足无措着呢,突然被指挥,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疾步折返回来,手搭在乌启山胳膊上准备使劲儿。
“一二三,走你!”许知州喊着号子。
抬了几下,方天问才发现问题,这么大个人没地儿放啊。
他着急忙慌地撂下乌启山,“我去抬俩板凳。”说完,就冲进了东侧的里屋。
等待脚步声逐渐弱了,乌启山才虚虚地睁开一只眼睛,问道:“小师叔,怎么样?”
“!”许知州跌坐在地上,一颗心忽上忽下的,震得胸腔共鸣,他照着乌启山肚子就是一坨子,“靠,下次装之前能不能打声招呼!”
“咳咳咳...”乌启山咳了两声,愤怒道:“你刚才踢我打招呼了吗?!”
“我那不是策略嘛。”许知州嘴唇嗫嚅了几下,无法反驳。
“我这也是。”乌启山冷声道。
叶清影倚在墙边,冷不丁冒出一句,“热的,有脉搏。”
“活的,活的。”许知州拍拍胸脯,这气儿还没喘匀净,就听见那头脚步声啪嗒啪嗒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