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锁深宫(74)
齐黎端坐在长信殿正座之上,望着那盈盈福身跪于正中的女子。
“起身。”
他没见过这人,但……
很熟悉。
那女子莞尔之,明眸在他说起身后才开始微动。这外表他确信不曾见过,但无论是那淡淡的语气,那似有包容一切的气度,冷淡中仍能透出一股华贵之气的身影。
这女子和她很像。
是了,若不是她相信的人,又怎么可能跟着这人离去呢?
他与秦怡已有二十年未见。
这后宫的女子都像是御花园中的花一样娇媚动人,但御花园不会种植梅花。
因梅花的花期与其他花的截然不同,性情也毫不相干。
梅花是专门为了让冬天生气才开放的,朵朵梅花无一不是在向这世界挑衅。白雪红梅,格外显眼。
秦怡就是那样,冬日在一片白雪中,那红梅格外亮眼。
而他选择把那梅花摘下,放到室内。
花和这后宫真像啊,就算摘了还会长出新的。
但摘下来的花却会死。
那些娇嫩无比的花团,杀了那株梅花。
齐黎想起这个区月了。
每次下江南总是会有无数的地方官员送来各种各样的美人,他看心情也会收下些。
而这个区月……
他不记得这人的脸,却记得这人给他的感觉。
又是一棵梅花树。
梅花如果没有被人摘下,也会如此继续生长吧。
如此……姣美。
“赐座。”他说。
不仅是旁边的卓宾,那女子也霎时抬起头。
“赐座。”他觉得好笑,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缓缓谢恩,恰到好处的笑呈于脸上,既不让人觉得谄媚又不让人觉得无礼。不徐不疾移到太监挪来的座椅前,坐下后也是头微低。貌似是一脸乖巧,实际的想法齐黎也猜得出。
他饶有兴致的垂首,唇角微扬,“在流云殿住的可好?”
齐黎这样子把区月弄慌了,过来的一路区月一直在思索把她独自叫过来可能会询问的东西。
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和怡嫔的关系,以及宝香房走水的事情。
她在路上做的功课,也就是想了想这些要如何回答。可无论是一开始上来就赐座,还是关照她这个陌生人,这都属于超纲范围。
再说,这又是赐座又是关心的,区月也不免会想到,这老皇帝不会是看上自己这张脸了吧?
她又想到在出发之前,秦怡曾和她说的要不要嫁给齐绪……
齐绪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纳了她呢?
她是他的庶母,到死都是。
区月尽可能保持神色从容,“回陛下的话,托陛下的洪福,一切都好。”
齐黎的目光流露出赞叹之色,看着这女子,就好像看见了二十年前她。
“你是如何与怡嫔相识的?”齐黎目光锐利,语气也隐隐是在逼问。
“回陛下的话,臣妾在家时,曾学过卜算之法,宫中日子无聊常给宫人卜算,算些他们家中之事。就是如此认识怡嫔姐姐的。”
区月这是头一次单独和这老皇帝对线,不知道这位的性格。无论是她那绝对经不起查的事情,甚至背后齐绪的推动,都是不允许她撒谎的。
与其被查,不如坦白。
起码,怡嫔就是她的保护伞。
齐黎略略沉吟,但很快眼中精光一闪,“你会卜算?又是如何通过卜算认识怡嫔的?”
“回陛下的话,宫中下人们日子清苦、活计繁忙,若是卜算断然不可在白天,而若是晚间出现在宫妃的寝殿又有些不合宫规。而臣妾在冷宫附近想找个合适位置的时候,看到了怡嫔姐姐正在给自己洗衣裳,凭这个契机臣妾与姐姐相识。”
一段话真真假假,避重就轻。
显然齐黎也不想细问,“你说见到她的时候正在自己洗衣裳?”
“是,臣妾想若是地方能安排在宝香房,那内廷司和浣衣局也应该能上点心。”区月垂首恭谨。
“那她又是怎么跟你走的?”
“回陛下的话,前些日子臣妾去看望姐姐时,姐姐说遇到有人拿着火折子想烧了宝香房。臣妾那时候就想把姐姐拉去流云殿,想着好歹安全些。”
“哦?”齐黎坐直了问,“她有和你说有人想火烧宝香房是何时?”
“姐姐说是陛下圣驾回宫当日。”
齐黎又靠了回去,“那你可知今日的宝香房真的被烧了?”
说完,齐黎的视线死死的盯着座位上的区月。
那女子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被她捉了个清楚,只见她略一沉吟,说道:“臣妾不知。”
齐黎的手转着挂于腰带的香囊,整个内室只能听到璎珞间钝钝的敲击声。
区月没忍住微微抬眼,那人坐在王座上正垂头思索着什么。
整个内室除了齐黎和她之外只有那位引她来的公公,她视线往那人身上瞥去。
本来不太清楚这位的地位,但看到这人在皇帝身边拿着拂尘,大概猜出这位想必就是总管太监。
能做到总管太监,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也看到了皇帝为了怡嫔对她的态度,想着这位这个时候应该怎么也能帮自己一把。
那位公公看到区月的视线也就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让她忍着。
行。
室内,这种让人窒息的沉寂又维持了些许,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说你会卜算?”齐黎终于抬起头。
“回陛下,学艺不精,恐贻笑大方。”区月垂头告罪,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微翘,上钩了。
区月不知道齐绪在这宫中的手伸得有多深,但眼下也不是一定要把自己的秘密抖出来才能过眼前这一关,可她依旧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