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又顾(2)
“你——”
贺疏影没想到自己的猛拳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时语塞,蓦然拽起她的手:“你一走了之,窦郎心中放不下你,我怎能安生?”
拽人的手腕兀地被翻转的骨节紧紧扣住,贺疏影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啊啊……疼……”
云海棠虽伤后武力尽废,尤其双臂在雨天更加酸痛难忍,但那曾跨马提刀的力道,依旧是旁人所不能及。
这一握,贺疏影的脉象尽在指腹间,云海棠倏而对上她的双眼:“你骗他!”
不知眼前这个妖艳女子是如何瞒过窦径踪的,却瞒不过医药世家的云府嫡女。
“骗了又如何?不管我何时生,孩儿爹都是正三品户部侍郎!不像你,即便生了,也只会是个罪臣之家的外孙。”
“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一掌打在放肆的脸上,瞬间肿起一张红手印。
“骠骑大将军出生入死,为国捐躯,朝廷至今都未下定论,岂容你来诋毁!”
云海棠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但是有的事,却眼里容不得沙。
贺疏影捂着脸想还手,却见对方万分寒芒盈于眼中,顿时身子僵着动也不敢动。
突然,她想起窦径踪曾提过的一个禁忌,冷不防地抽出她手中的漆盘,砸进水中,只听“噗通”一声,云海棠倏而失神。
贺疏影趁机一把将她侧推到湖里。
周遭的闷热被透心凉的湖水瞬间冰冷了下来。
云海棠在水下拼命挣扎,口鼻被湖水填满,她听着贺疏影楚楚可怜的呼救声渐渐被水流吞没,而窦径踪赶来的身影也在此起彼伏的波浪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湖底一连串的空心气泡像是与天空的点点飘雨遥相呼应,只是,雨一直下,那脆弱无力的泡沫,却一一破裂开来……
咸平十四年的岁终,云海棠曾经想过死。
那是在雁谷关的战场上,满目的血流成河,又瞬间凝成了冰;
那是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后,无论再凄烈的呼喊,终无一人回响;
那是父亲殉难前,将战旗生生插进被卸了臂膀的残躯里……
一切都没有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突然,一个后背插满箭羽的白色身影,骑着烈马从天边迎风奔来。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一眼那人面庞,便被抱至马背,稳稳地护在他的胸前。
只听耳畔贴着一个滚烫的声音:“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一支尖锐的精雕玉觽被那人狠狠地插在马臀上,烈马绝尘而去,那人却重重地载倒在雪地中。
漫天的飞雪挡住了她的回首,云海棠哭喊着,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血与泪混在一起,瞬间染红了眸底。
从那时起,云海棠就答应他,自己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可没想到,如今,她死了——不是战死沙场,不是以身殉父,而是被自己夫君带回的外妾沉入湖心。
好不甘心!
第2章 重生
黄杨嵌镶的楠木床榻上懒洋洋地蜷着个人,盖着绒厚的捧云团花锦被,让人看不见面目,只露出头顶些许纷乱的垂鬟分肖髻尚未拆开,略略抖动了几下。
云海棠悠悠掀开被角,惺忪地睁开眼,一股刺眼的阳光从窗棂中射来,忍不住拿手遮挡。
手臂怎么一点不酸痛了?
“小姐,你可算醒啦?”
是自己在云府的贴身丫鬟——已殉了情的翠喜。
难道重生了?!
云海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怀中原抱着的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咕噜一下滚下了床。
哎呀,起猛了,头好晕。
小姐捂着头,好一阵子没缓过神来。
“都已是巳时六刻了,小姐昨夜喝得也忒多了。”翠喜捡起枕头,麻利地拿来衣服,不由分说地帮她穿上。
“翠喜,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云海棠惊讶地拉着翠喜的手,模样像个木头人,任其摆布,表情却是夸张之极,好似凭空认识她一般。
翠喜习惯了自家小姐不同于一般的闺阁,一边服侍,一边故意嗔道:“不是我,是景将军,小云将军要不要再干一壶?”
再次在翠喜口中听到景将军,云海棠心生感慨,却很是高兴,只是不知今夕何夕。
她的头还隐隐有些疼,像是在水里泡得久了,那股子压劲尚未完全消逝,只好故作平静地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翠喜摸了摸小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实在摸不着头脑,闲闲回了句:“咸平十四年——”
听她这么一说,云海棠方知道,这该是四年前,阿爹刚打了胜仗带自己归京的光景。
虽是同军中伙伴们一道回的京城,但景将军那些人多半都随阿爹回了中军都督府,而自己在军中无职,只能归家,又是女子,自是不能常聚。
所以暂别之际,自己便与他们喝了个一醉方休。
如此算来,雁谷关那役还没有开始!
“阿爹呢?”云海棠的声音又惊又喜,音量却是极低,好似拼命想知道,却又小心翼翼。
翠喜只当她还没有醒透,嘻嘻地看着愣乎乎的小姐:“老爷今日去缴印了,临走还特意嘱咐我们别叫你起床,让你睡到自然醒。”
云海棠只觉得眼框里湿热热的,世上最疼她的那个人还在,真好!
自己又重归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真好!
时间倒退得有些远,从前看似简单而平凡的日子,许多稀松寻常的事,她大多都不记得了,于是问道:“今日是几月几日?”
“我的大小姐,今日立春,正月初十,是太傅家老夫人过寿的日子你也能忘了!”翠喜恨不得钻进小姐的脑袋里,看看她成天都想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