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115)
兰旭了然道:“是元厥的流亡朝廷。”
“那是地狱,”花时眸色空洞,一字一句道,“十多个小孩儿,每天只放三个人的饭,全靠抢;得时刻保持警醒,不能睡熟,不然会被杀掉……哭是没用的,杀人才有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们不是人,是丛林野兽,为了活下去,撕咬同类,不择手段……最后活下五个。然后,阿阇黎教我们读书写字,各国风貌,礼仪民俗,人文历史,接着放我们闯荡江湖,要求自己想办法提升武艺,一年后比武,只能活下来一个,”说到这里,他语气自得高傲,眼里闪烁着绚烂光芒,“我活下来了,被赋予重要的使命,佛陀选中了我,在我的手上,元厥会恢复昔日的荣光!”
兰旭道:“……你卧底鈚奴,然后又被鈚奴派来卧底大雍。”
“——这些都是次要的,”花时看向他,抚摸上他的面庞,语重心长,“我才是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字里行间如一道道沟壑,填满了血污淤泥。
花时的手一路向下,来到兰旭的颈间,慢慢掐住,代表生机的动脉在他手下勃勃跳动;兰旭未做任何挣扎,目色柔柔的,带着不舍,一如十六年前那个充满了欺骗与抛弃的夜。
花时笑道:“你想死?这才哪到哪儿。”
边说着,边将兰旭推倒在榻,倾身俯就。兰旭如一只提线木偶,任花时予取予求,他唯一能做的,是看向一旁低眉的菩萨,端庄的面容上悲悯而冷漠。
花时误解了他的无动于衷,盛怒之下使尽全力抡了他一巴掌!兰旭眼前霎时天花乱坠,口角破裂。
花时怒极而笑,慢条斯理地扒开他的里衣:“兰旭,爹,你被你的亲儿子上了,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吗?你怎么这么贱,你还妄想我会爱你吗?告诉你,我没有,我不会!我恨你!我恨你!!”
兰旭闭上眼,迎来的又是一记耳光,花时叫嚷着让他睁开眼看着他。
他睁着眼睛,脑海混沌,眼前人影模糊。
渐渐地,眼前浮现起十九年前爻儿出生的那一晚。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大哥和许大哥轮值巡营,即便儿子出生,也没有破例。他又是敬佩,又是腹诽大哥不通人情,自己则在边关的大将军府中踱步徘徊,等待新生。
爻儿的母亲是西域汉人,原本是边关大将军府的婢女。西域民风彪悍,女子热情开放,她对艾大哥芳心暗许,某天在艾大哥的安睡茶中下了药,然后爬上了艾大哥的床,一夜珠胎暗结。
艾大哥没有恼怒,给了她名分,却再也没有碰过她。十个月之后,艾大将军府的大少爷呱呱落地。
兰旭知道艾大哥不喜欢这个女人,连带着也没那么珍视这个长子。折腾到大半夜,爻儿终于平安诞生,他是第一个抱他的人。
多么可爱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小手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抓不满。他握着他的小手亲了又亲,抱着哄着:“宝宝,你的爹爹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大将军,他心里装的是天下百姓,你要以他为傲,不可以怨他,我们都疼你,爱你,你要平安健康,快乐成长,小叔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这是他许给他的第一个承诺,是以此后的每一天,他都忍不住偏疼与他。
待他弥月,他催大哥给宝宝取名字,大哥说他这么喜欢宝宝,就他来取。
他没半点推辞,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定下了“爻”字。
艾松极是意外,问他什么含义。
他腼腆一笑:“回大哥的话,我想把大千世界都给他。”
他想给他全世界。
他却以为,全世界抛弃了他。
“爻儿……”
嗔恨业火自下\体的剧痛中楔入魂魄,痛不欲生,却巧妙地令他将他的珍宝拥得更紧。
你要平安健康,快乐成长……
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爹爹真的好想你。
第四十八章
锁链已断,花时没有再拴住兰旭;兰旭食不下咽,花时便也没再往饭菜里下软筋散。
他带走了兰旭的所有衣物。兰旭身无寸缕,别说逃走,就连动一动,凉风拂肌,都觉屈辱难当,只能蜷缩在禅榻之上。
真正的万箭穿心在夜里。
兰旭做什么都不对,挣扎,被不留情面地卸断胫骨;妥协,是一摊死肉不令他尽兴。比野兽交媾更不堪的凌虐作践,花时自以为是的羞辱泄愤。
非是兰旭反抗不了,而是花时笃定父亲舍不得伤他。爱与愧疚是最致命的软肋,即便其中长出尖锐的荆棘,被刺穿刺破,千疮百孔,得到的也只有羊水浸泡般的无限包容。
不得不说,花时摸爬滚打,饱经风霜,在拿捏人心这方面,兰旭自愧弗如。没错,他纵容,他顺从,他助纣为虐同流合污,不仅不竭力阻止,还帮着爻儿给这段畸形作呕不容于世的关系添砖加瓦,明知大错特错,却还直奔南墙,可是、可是——
这是他的爻儿啊。
滴水解炎,飞蛾扑火。如果堕入无间能消弭爻儿哪怕一丁点的怨恨,那么即便世所不容,即便千万人,亦往矣。
爻儿如何待他,他甘之如饴,这是他咎由自取,他认——但不能以天下百姓为祭——危害艾大哥以生命守护的江山社稷,他绝不容许。
他也有私心:大雍律法,爻儿罪不容诛,但目前爻儿兴风作浪只他一人知晓,只要能及时平复叛乱,爻儿就还是备受器重的花状元。
他不能一直颓废下去,这些天他默默地算着天数,今天应该是许仕康和他例行通气的日子,他多日没有消息,飞鸽也去而不返,许仕康一定起疑,暗中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