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153)
小皇上关心地询问薛小神医:“当真无碍了?”
薛小神医草莽中人,没跟皇室打过交道,有什么说什么:“现在哪能断言。不过我知道了,原来雌虫在迫不得已之下,也可以毒为食,那毒酒尽数喂给了饿疯的雌虫,未伤躯体,反倒因祸得福了,但具体有啥后遗症,还得观察。”
兰旭愣了愣,难怪心脏暂时没有了心慌意乱的痛感,不由看向花时。花时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自打进门就没换过地方,一经对视,兰旭颇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小皇上瞥了眼身旁的公主,冲兰旭笑道:“你卧底的身份,朕已经同姑姑说清楚了,无记业被剿,你功劳不浅。”
兰旭若有所悟:提了无记业,没提随侯珠,看样子,随侯珠是被小皇上收了去。
没了随侯珠的宗室,就像被拔了爪牙的老虎,上废不得昏君,下打不了佞臣,小皇上彻底皇权在握,帝位稳固了,日后扶植宗室,也不必担心被反咬一口。
接下来……兰旭担忧地窥向许仕康——接下来就是收军权了。
许仕康鼻观口口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人得服从大势所趋,即便尊贵如皇上,也逃不脱毕生的权术斗争。
思及此,兰旭道:“草民斗胆相询,吴秋雁姐弟,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小皇上乐呵呵道:“依法处置。”
小皇上装傻,谁也奈何不得。就如小皇上绝口不提随侯珠,好像随侯珠一直在皇室里,未曾离去。吴秋雁姐弟没了昭王子女的头衔,本是好事,至少伍九能逃过一劫。可看小皇上的态度,似要一网打尽。
兰旭对伍九已经仁至义尽,时也命也,奈何不得。
小皇上又道:“兰旭,你卧底无记业,有功;可是在查出周成庵谋反后,冲动杀人,是过,朕不能留你。”
兰旭身上一凛,漠然等待裁决。
“花时劫狱,罪当处死,但念在救你是出于义愤,而且,朕素来知晓他的性子,”小皇上很苦恼地摇摇头,“本想着能扳扳他的性子,却闹出这么大个动静,朕也留不得。”
话锋尖锐一转,眼中精光四射:“你二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限你们一天之内,离开京城,二十日之内,逐出大雍,今生再不得踏入大雍一步!”言罢,又恭谨地询问公主,“姑姑,您看这样处置如何?”
除了薛小神医,一屋子的人精,小皇上明面给公主面子,可没了随侯珠,公主只能揉圆搓扁。
其实以宗室的角度来说,兰旭伏法是最好的结果,这坐实了他投靠无记业,刺杀了周成庵,证明周成庵与无记业没有牵扯,他的党羽不会为表清白,尽数靠拢皇帝,而是会在宗室与皇帝之间左右摇摆,以公主为首的宗室力量,会在武将集团和皇帝之间,保持相对的独立,不至于完全沦为棋子。
可最终的判决是流放,也就是说,周成庵要骂名千古了,后续的一系列因果,将会是另一些人的故事。
你方唱罢我登场,红尘舞台最不缺的就是戏。
公主颔首道:“都听皇上的意思。”
小皇上言笑晏晏。
………………………………………………
黄昏,京郊。
兰旭和花时一人牵着一匹瘦马出了城门。
前方残阳如血,衰草连天,一条条拉成直线的云像皱纹像白发,衬得苍天垂老。
兰旭停在道边,同送行的许仕康道:“就到这儿吧。”又笑道,“今日,多谢你救下爻儿。”
若非许仕康及时赶到,打落花时划向喉管的剑,自己醒来之后,会如何崩溃,兰旭想都不敢想。
许仕康见四下无人,忽然从怀中拿出一道圣旨:“兰旭、花时听旨。”
二人一愣,跪地领旨。
“皇上口谕,许仕康作文,命你二人探询西域龙鳞产地、性能、铸造等,定期秘报,钦此。”
二人接了旨,面面相觑。兰旭失笑道:“皇上真是……”
“物尽其用。”花时接道。
许仕康没笑,静静地看了兰旭半晌。
“保重。”
“保重。”
秋风萧瑟,又是石榴的季节。许仕康还记得那是兰旭最喜欢的果子,艾松会从自己的分利中匀出一个给兰旭,而他,不知跑了多少地方、多少时日,找来了一个滇州的点心师傅,让他留住石榴的味道。
结果差强人意。而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三个人,生离死别。
兰旭和花时纷纷跨上马。
临走前,兰旭回望,遥远的宫殿高耸入云,密匝匝的黄瓦像一块巨大的松脂,裹住了里面的鲜活的生命,形成了亘古的琥珀。
十六年来,他也在这里。而今,他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恍如隔世。
回过头来,看向他近在咫尺的爻儿,微微一笑:“走吧,先去南疆。”
花时也笑起来,刚扬起鞭子,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介乎儿童与少年之间的声音:“爹——爹——!!”
兰旭猛然回头,一个小人快马加鞭向他赶来。
兰旭跳下马,晏果停驻后,直接扑进了他怀里,鼻尖一酸,泪盈眼眶:“爹……”
兰旭紧紧地抱住他:“果儿。”
相顾无言。
细细的小树历经风雨才会茁壮长大。此生还能在身败名裂之余,再见他的宝贝一面,他已心满意足。
花时坐在马上,难得没什么嫉妒。
“好了,时间到了。”
许仕康道,上前去拉晏果。晏果没像从前那样闹脾气,虽红着眼,抽泣着,但还是乖乖地松了手。